太平九年四月的江宁,秦淮河畔刚抽新绿的柳枝还沾着晨露;
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得簌簌作响。
一匹快马四蹄翻飞,骑士背上插着的“六百里加急”标识的黄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骑士勒着缰绳,喉咙里发出呼喊:
“徐州大捷——燕山贼所部吕小步、冉悼部被天军大破,仓皇北逃,两贼授首;
徐州大捷——燕山贼所部吕小步、冉悼部被天军大破,仓皇北逃,两贼授首。”
马蹄声自江浦渡口一路向南,绕过金陵外城的西城门,沿着钟山脚疾驰。
他路过秦淮河畔时,目光扫过岸边聚集的人群,声音愈发高亢,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燕山贼全军覆没,扬我国威——陛下万岁!”
河畔的百姓瞬间沸腾了。
挑着菜筐的农妇连忙放下担子,筐里的青菜还带着泥土;
她踮着脚,手搭在额头上往马的方向望,连菜叶子被风吹掉都没察觉;
茶馆里的茶客们纷纷涌到门口,手里还攥着没喝完的粗瓷茶杯;
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孩童更是兴奋地追在马后,举着手里快化了的糖人;
奶声奶气地跟着喊“大捷”,小鞋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欢呼声像潮水般漫过秦淮河,连河面上的画舫都停下了桨;
船夫们放下手里的船篙,扒着船舷探头探脑地打听消息,连船头的鸬鹚都忘了捕鱼,歪着脑袋看向岸边。
“太好了!北方那群跟外族混在一起的燕山蛮子终于被打走了!”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用力拍着大腿,手上的老茧蹭得裤子发出“沙沙”声;
脸上满是激动的红晕,“这下粮价该降了吧?
前阵子糙米都涨到三钱一斗了,我家五口人;
一天两顿稀粥都快喝不起了,孩子饿得直哭,我这当爹的心里跟针扎似的!”
“可不是嘛!”
旁边卖菜的老妇人叹了口气,伸手抹了把眼角的泪花,粗糙的手指蹭得脸颊发红,
“自从燕山贼在江北闹起来,漕运就没顺畅过,江南的粮食运不来;
连我这小菜都涨了三成,昨天还有人跟我讨价还价,说再贵就吃不起菜了。
这下好了,天兵打赢了,日子总该好过些了。”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声音里满是对“太平日子”的期盼;
没人去深究“徐州大捷”的细节;
对百姓来说,那些朝堂上的权谋、战场上的真假都不重要;
只要能让粮价降下来,能让家人吃饱饭,就是天大的好事。
此时秦淮河上的一艘花舫里,气氛却与岸边截然不同。
这艘名为“烟雨楼”的画舫是金陵有名的文人聚集地;
舱内熏着清雅的兰香,香气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桃花香,格外宜人;
桌上摆着今年新采的碧螺春,茶叶在白瓷茶杯里舒展,茶汤泛着淡绿色的光泽;
花魁苏小小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襦裙,抱着一把琵琶,指尖轻拨琴弦;
《霓裳羽衣曲》的旋律缓缓流淌,可在场听曲的太学生们却没半点心思欣赏;
一个个皱着眉,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直娘贼的阉党军机处!”
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猛地将茶杯顿在桌上,茶水溅了满桌;
“还徐州大捷?真当咱是那群愚民达利特?
军机处早就跟燕山贼媾和了,还封了张克那个魔头做定国公!
这算哪门子胜利?这是欺瞒!是欺君之罪!”
“王兄,你着相了。”
旁边一个面容俊朗的书生放下茶杯,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圣人曰:有道是‘帝德不修而天降灾逆’;
如今阉患黄景把持军机处,锦衣卫爪牙骆养性到处抓人;
多少忠臣良将都被他们陷害了?
张克那魔头不过是上天派来警示陛下的妖邪罢了。
若陛下能幡然醒悟,清除阉党,天下自然太平。”
“钱兄莫要多言!”
一个胖乎乎的太学生连忙拉住他,声音压得极低;
“天地君亲师,天子岂是我等能妄议的?
你忘了王兄的三叔了?
钦天监监正周大人不过是说了句‘春雨不至,朝有妖邪’;
前个儿就被黄景那个老阉贼罢为庶人了!
咱们还有大好前程,岂能因一句话断送?”
“前程?什么前程!”
王彦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给阉党做狗吗?
前几年天下太平的盛世,朝堂上有左相、右相辅佐陛下;
天下太平,众正盈朝,百姓安居乐业,如今呢?
被这群没卵子的阉竖搅得国将不国!
左相右相只能‘养病’在家;
内阁形同虚设,天子不信士大夫,宠幸阉患,这叫亡国之兆!”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
“我才不学秦归那等趋炎附势之徒,为了功名,给黄景那个老阉贼写寿诗;
把‘阉党’说成‘贤臣’,颠倒黑白,摇尾乞怜,毫无文人风骨!
我宁可回乡下耕读,守着几千亩薄田过一辈子,也不与此辈同流合污!”
“说得好!”
其他太学生纷纷举杯,酒杯碰撞的声音在舱内格外清脆。
他们眼中含着泪,脸上却强装笑意,笑声里满是悲怆;
空有一腔热血,却只能在花舫上借酒浇愁,连说句真话都要提心吊胆。
而此时的金陵钟鼓楼前,气氛却更为惨烈。
钟鼓楼是金陵的标志性建筑,楼高三层,飞檐翘角;
今天围满了人,锦衣卫拿着刀站在四周,将人群与刑场隔开。
一个披头散发的官员跪在地上,身上的青色官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泥土和血迹;
脖子上戴着沉重的木枷,枷上还贴着一张黄色的封条,上面写着“妖言惑众,诽谤朝廷”八个大字。
他的脸颊上有几道血痕,显然是之前受刑留下的;
可他依旧不肯低头,喉咙因长时间呼喊而变得嘶哑,却依旧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阉党误国!陛下,你睁开眼看看吧!
没有什么江北大捷!没有徐州大捷!
那全是军机处阉党伪造的谎言!
臣宁死不收回奏疏,阉党误国,军机处误国啊!太祖爷您睁开眼看看啊!”
这官员是御史王宗彝,前几日在朝堂上,公开弹劾军机处“伪造大捷、私通叛逆”;
还攻击军机处私下议和封张克为定国公是“养虎为患,效禄山旧事。”
当场就被曹祯以“妖言惑众,诽谤朝廷”下令拿下,打入天牢,今天又被押到钟鼓楼前受刑;
“掌嘴!”
旁边一个青衣官服小太监气得脸色发白,手里的拂尘都抖了起来;
“咱家看就是咱大魏的先帝太惯着你们这些臭酸儒了!
敢辱骂陛下,还敢污蔑我干爹,真是活腻歪了!
打!
给咱家往死里打!让他知道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两个锦衣卫立刻上前,架住王宗彝的胳膊,另一个人举起木板,“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
王宗彝的嘴角瞬间流出血来,还掉出了两颗牙,可他依旧不肯屈服,含糊着喊道:
“阉党……误国……大魏……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