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自王文尧将那装满“黄鱼”的木箱子奉上后,两人间喝酒的气氛陡然升温。
李公公先前阴沉的脸色明显缓和不少,原本微微眯起、满是傲慢的眼睛此刻也多了几分笑意,端起酒杯的手都比之前利落了许多。
两人推杯换盏间,美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王文尧的脸颊渐渐泛起红晕,不过他心里一直藏着个疑惑,如鲠在喉,终于,趁着这热络劲儿,他决定问个明白。
王文尧放下酒杯,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身子微微前倾,凑近李公公,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李中贵,下官一直有一事不明,想来想去,也只有中贵能为下官解惑了。
您说,为何此次任命下官为户部金部司郎中,而非其他官职呢?
不瞒您说,下官之前从叔岳父杨太傅那儿得知,他老人家帮下官运作的是六部侍郎之一的吏部侍郎,可谁能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实在是让下官摸不着头脑啊。”
说罢,他一脸恳切地望着李公公,眼神中满是期待。
李公公闻言,先是慢悠悠地放下酒杯,伸出手轻轻擦了擦嘴角,然后抬眼瞧了瞧王文尧,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那只箱子,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王郎中,您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咱家面前装糊涂啊?”
王文尧一听这话更是摸不着头脑,连忙拱手对李公公说道:
“下官真不知道,还请中贵明示!”
李公公夹了一筷子菜,然后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对王文尧说道:
“哎,兄弟,你这是得罪了贵人还不自知呐?”
李公公不紧不慢地说道,“本来呐,杨太傅极力推举您做吏部侍郎,这事呢,连官家都点头答应了。
眼瞅着这事儿都板上钉钉了,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三个程咬金。”
“三个程咬金?”
王文尧听到这儿,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急切地追问道,“中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还请您明示。”
李公公端起面前的酒杯,瞅了一眼,空空的杯子,然后又放下。
王文尧立马站起身来,他腰背几乎弯成直角,像株被霜雪压折的枯松。
握着酒壶的右手刻意悬在半空,腕骨绷得发白,生怕洒出半滴酒水;左手则托着酒杯,掌心向内微微凹入,仿佛捧着的不是一个小小的酒杯,而是一件世间少有的珍宝。
酒液通过壶嘴缓缓注入杯中时,他脖颈前倾,喉结随着酒线起伏微微颤动,嘴角挂着僵硬的笑意,连眼角的皱纹都在努力挤出讨好的弧度,活像只摇尾乞怜的家犬。
李公公看着王文尧倒酒的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待他把酒倒好后,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卖足了关子才接着说:
“就是郑皇后、慕容贵妃和你们青州籍贯和一些附近州郡出身的大臣们啊!
我的王兄弟啊!
您说说您,平日里是怎么行事的,惹了这些大臣咱们先不说,怎么就还入了两位贵人的眼,惹得她们也出面干预你的任命呢。”
说着,李公公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番,见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说道:
“我听宫里人说,郑皇后私下对官家说,您从从五品一下子跳到从三品的吏部侍郎,这步子迈得太大,不利于您今后的成长历练。
慕容贵妃则称像您这样有能力的官员,就该去环境艰苦、事务繁杂之地,独当一面,好好打磨打磨,以后好为官家效力。
您听听,这话说得,连官家听了都觉得十分在理,也就把这事搁置下来,琢磨着该如何安排你的差事问题。”
“兄弟,我给你说啊!
我入宫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看到郑皇后和慕容贵妃在一件事上意见如此出奇的一致。
也是第一次看到官家为一州通判的升迁而拿不定主意。”
李公公啧啧称奇,脸上带着些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
王文尧听完,只觉一阵眩晕,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官位落差之大竟然有如此多的隐情。
“那后来呢,中贵?”
王文尧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还心存一丝侥幸,追问着事情的后续。
李公公放下酒杯,拿起桌上的手绢擦了擦手,接着说道:
“后来啊,杨太傅得知此事,自然是不甘心,又在官家面前据理力争了一番。
咱家还记得,当日在朝堂之上,杨太傅对官家说,王通判您在青州通判任上,查获叛逆,功绩卓着,能力有目共睹。
那些叛逆在地方经营多年,盘根错节,而您能将其一网打尽,这份胆识与谋略,岂是常人可比?
若只是调任其他州府,实在是太屈才了,理应在吏部侍郎之位上施展更大的抱负,为朝廷选拔贤才,整顿吏治,那才是您的用武之地 。
可郑皇后、慕容贵妃和那些个大臣那边态度也很坚决。
郑皇后通过她在朝中的心腹大臣发声,强调朝廷用人需遵循制度,循序渐进,越级提拔易开不良之风,破坏官场秩序。
并举例说,曾经有官员因提拔过快,根基不稳,最终在高位上犯下大错,致使地方政务混乱,百姓受苦。
如今若让兄弟你从从五品直接跃升至从三品的吏部侍郎,无疑是将你置于风口浪尖,也会让其他官员心生不满,影响朝廷的稳定和团结。
慕容贵妃这边,她联络的朝臣则从官员培养的角度出发,声称像兄弟你这样有潜力的官员,应先去边关艰苦之地锻炼。
边关事务琐碎繁杂,又关乎国家安全,朝廷稳定,正是能让你这样有潜力的官员在复杂环境中锤炼能力、积累经验的好机会。
只有经过这样的打磨,才能真正担当重任,否则即便身居高位,也不过是纸上谈兵,难以服众。
两方各执一词,在你的职位任命上,互不相让。
你不知道,朝堂上都有多久没有像这样热闹了?
支持杨太傅的大臣们纷纷站出来,列举兄弟你的诸多的政绩,从你在地方推行的利民政策,到处理这一次叛逆事件的冷静沉稳,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有理有据;而郑皇后和慕容贵妃阵营的朝臣也不甘示弱,从朝廷制度、官员培养体系等方面进行反驳,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官家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听着两边的争辩,左思右想,权衡利弊,始终难以定夺。
如此僵持了好几日,朝堂上下都被这事儿搅得沸沸扬扬。”
李公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仿佛那场激烈的朝堂争论就发生在眼前。
“最后啊,官家看在杨太傅的面子上准备给你折中下,安排了正五品的吏部考功司郎中,那些大臣这次到没说什么了,但是那知道二位贵人都说这吏部考功司郎中还是不能体现你王通判的才能。
最后官家考虑了许久,又和一众大臣商议良久才给你定下户部金部司郎中的位置。
有大臣说金部司主管全国交纳的钱币,位置重要,而你王大人理财又怎么厉害,官家把你放到这个位置,更能够体现你的才能。
就这样,这事才算定下来。
不然呐,这结果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李公公摊开双手,摇着头感慨道。
王文尧听完,心中五味杂陈,脸上却还强撑着笑容,对着李公公说道:
“原来是这样,多亏中贵告知下官这其中的缘由,不然下官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中贵,您的这份恩情,下官铭记在心,日后定当报答。”
说着,又连忙躬身给李公公斟满一杯酒。
王文尧心里暗想,慕容贵妃阻止我,那是因为慕容彦达的事情,她定是记恨我这次坑了慕容彦达。
青州籍的大臣估计是商铺一事闹的。
但是郑皇后阻止我又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自己平日里并未有什么举动触碰到郑皇后的利益或是规矩啊,难不成是无意间得罪了她身边的人?
又或者是后宫争斗的复杂局面牵连到了自己?
……
这件事实在是让王文尧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一时间他的脑子里想了许多,只觉得这官场和后宫的水,一下子变得深不可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