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腻、带着铁锈与腐烂甜腥气味的空气充斥鼻腔。
特拉维斯·米勒背靠着活动板房冰冷的内壁，右臂的断口处传来阵阵灼痛和幻肢般的抽动，时刻提醒着他刚刚做出的、血淋淋的决断。
他脸色惨白如纸，失血和感染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那双因疲惫和痛楚而深陷的眼睛，却依旧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面前空无一物的角落。
那里，残留着那个“东西”离去后，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
小丑的话，如同毒蛇，钻进他的耳朵，盘踞在他的脑海。
“十二块石头……古老的‘镇邪石’……监狱的栏杆……”
关于德里镇地下埋藏着古老封印的传说，他并非完全没听过。
在他还是个孩子，镇上的老酒鬼有时会絮叨些神神叨叨的故事。
其中就提到过，很久很久以前，在德里镇还未建立，甚至白人殖民者还未踏足这片土地时，居住于此的印第安人曾与“地下的邪恶”达成某种协议，或是进行了某种封印。
他们埋下了“来自星辰的石头”，用以束缚、或是安抚某个沉睡的、不应被惊扰的存在。
孩子们只当是吓人的鬼故事，成年人更是嗤之以鼻。
德里镇的悲剧和怪谈已经够多了，不缺这一个。
但现在……
特拉维斯的目光移向窗外昏黄诡异、仿佛永远停留在黄昏的天空，又落回自己用布条紧紧捆扎、却仍在渗血的断臂。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败气息，似乎比之前更浓了些。
远处，隐约传来非人的嘶吼和建筑崩塌的闷响。这个世界已经疯了，那些传说，那些怪谈，正一个接一个地变成血淋淋的现实。
这些现实，一次次带来死亡，绝望。
小丑想要那些石头。
它说，石头是困住它的“枷锁”。移开石头，它就能离开。
作为交换，它会放过自己，甚至“帮助”自己离开这个鬼地方。
骗鬼呢。
特拉维斯扯了扯干裂的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经历过战场，见识过人性最卑劣的角落，他太清楚这种交易的套路了。
与魔鬼做交易，最后被吃干抹净、连灵魂都不剩的，永远是那个自以为聪明的人类。
但是……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所剩无几的罐头和浑浊的饮水。
食物快没了，水也快没了。外面的怪物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那些从科洛弗巨兽身上掉下来的寄生虫，那些从阴影和墙壁里渗出来的、无法名状的东西……还有天空中那两个庞然大物战斗传来的、仿佛世界末日般的震动和闪光。
他一个人，拖着一条残腿，一条残臂，能撑多久？
等死？
还是变成那些怪物的一部分？
小丑的话虽然不可信，但它透露的信息，或许有一部分是真的。
比如，地底下确实有东西在“动”，在寻找什么。
那股令人不安的、仿佛巨大根系在地层深处蠕动的细微嗡鸣，他最近确实隐约能感觉到。
如果那真的是小丑忌惮的、来自“黑雾”的力量，那么当它们找到并破坏那些石头时，小丑获得自由，而自己……恐怕会死得更快，更惨。
横竖都是死。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一把。
至少，在死之前，做点什么。
如果能借此机会，把那个诡异恐怖的小丑放出去，让它和外面那些怪物，和天空中的巨兽，和地底蔓延的“树根”……狗咬狗，一嘴毛。
这个念头带着恶意的快意，让特拉维斯因失血而冰冷的心脏，稍微回暖了一丝。
“嘻嘻……想好了吗，大兵先生？时间……可不等人哦。”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生锈齿轮摩擦般的嬉笑声，毫无征兆地再次在狭小的板房内响起。没有身影显现，只有声音，仿佛从墙壁的缝隙、地板的阴影里渗出来。
特拉维斯没有转头，只是用沙哑的声音问：“石头在哪？”
“啊哈！明智的选择！”
小丑的声音带着夸张的喜悦，“别担心，我会……‘指引’你的。毕竟，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了嘛，嘻嘻……”
一股“意识流”，强行挤进了特拉维斯的脑海。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幅幅扭曲、跳跃的画面，混杂着方位感和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被窥视内心的恶心感。
他“看到”了十二个地点。
镇中心早已干涸、如今漂浮着不明秽物的运河某段河床下。
老德里中学那棵据说吊死过人的、如今被暗红色藤蔓缠绕的老橡树根须深处。
荒废的、传闻发生过灭门惨案的“黑点”别墅地下室。
甚至包括他此刻藏身的“松林之家”社区边缘，那口早已被封死的旧水井底下……
这些地点分散在德里镇各处，有些在相对“安全”的区域，有些则深入怪物盘踞的废墟深处。
每一处地点，都散发着一种微弱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排斥感，仿佛在抗拒着任何形式的靠近，尤其是……像小丑那样的存在。
“找到它们……挖出来……烧掉……或者，干脆砸碎。”
小丑的声音在他脑中低语，带着蛊惑，“很简单，对吧？对你这样的硬汉来说，挖几块石头算什么？比在伊拉克排雷简单多了，嘻嘻……”
特拉维斯没有回应。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用还能动的右手和牙齿，配合着将一根磨尖的钢筋绑在断臂的布条上，做成一个简陋的挖掘工具。
第一个目标，他选择了最近的那个——社区边缘的旧水井。
不是因为安全，而是因为他熟悉那里。小时候，他和其他孩子曾偷偷撬开封井的石板，往里面扔石头，听那深不见底的回响。
大人们说，那口井通着地下河，也有人说，下面连着印第安人的古老墓穴。
蹒跚着走出板房，外面的世界比他昏迷前更加破败。空气中弥漫的灰黄色“雾气”更浓了，能见度不足五十米。
远处不时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短促的惨叫。
地面上，那些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脉络似乎更加粗壮，甚至在微微搏动。
他贴着残垣断壁，尽可能地利用阴影移动。残肢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短短几百米的路程，他停下来喘息了三次，警惕地观察着周围每一个可疑的阴影。
旧水井位于社区边缘一片荒废的空地上，周围长满了枯黄的、形态诡异的杂草。
井口被一块厚重的青石板封着，石板上爬满了那种暗红色的脉络，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起伏。
就是这里了。
特拉维斯靠近井口，那股微弱的排斥感变得更明显了，心脏没来由地一阵烦闷。
他蹲下身，用钢筋撬棍费力地撬动青石板的边缘。
石板异常沉重，而且似乎与地面的红色脉络连接在了一起，每撬动一下，都仿佛在撕扯什么活物的肌腱。
“用力，大兵！你没吃饭吗？还是说，流了那么点血，就变成软脚虾了？嘻嘻……”
小丑的声音在他脑中嘲笑着，但特拉维斯能听出那笑声下隐藏的急切？
汗水混合着血污，从特拉维斯的额头滑落。他咬紧牙关，将全身的重量压在撬棍上。
嘎吱——嘎吱——
石板终于松动了。
一股阴冷、带着泥土和陈年水锈气味的风，从缝隙中涌出。
与此同时，特拉维斯手臂上、那些虽然被截断、但似乎仍在缓慢向上蔓延的暗红色血丝，突然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小丑的声音带着病态的愉悦，“讨厌的味道……继续，把它掀开！”
特拉维斯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一撬！
厚重的青石板被掀翻到一边，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井口。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数百年的寂静与……悲伤。
他探头向下望去。井很深，底部似乎有微弱的反光，可能是残留的积水。
而在井壁接近水面的地方，他隐约看到，一块黝黑的、表面似乎刻着什么的石头，半嵌在砖石之中。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块石头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漆黑，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
“就是它！把它弄上来！快！”
小丑的声音变得尖锐，甚至带上了命令的口吻。
但是，小丑自己似乎又不敢上前，只在远处大叫。
特拉维斯没有立刻动手。
他靠在井沿，大口喘着气，感受着断臂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刺痛。
那块黑色的石头，给他一种极其不祥的感觉。
上面还有红色的光纹。
仿佛那不是石头……
移开它，会发生什么？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他很快就会死在这里，默默无闻，像只老鼠。
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将绳子系在腰间，另一头固定在井边的石柱上，然后开始沿着湿滑的井壁，一点一点向下爬去。
黑暗中，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砖石摩擦的声音。
下方，那块黑色的陨石，如同深渊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