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沈灵素用神识看,就能发现陆渊钺正在浴池另一端。
他靠在岸边,长臂搁在光洁的玉池边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玉砖。
池水淌过,药性渗入皮肤,漂亮的肌肉紧绷泛红。
被完好皮囊掩盖的伤势正飞快痊愈,万蚁噬心般的痛痒伴随而来。
陆渊钺却浑然不在意,目光穿透雾气,紧盯着少女的身影。
他眉骨高,桃花眼呈现出深邃的灰,喉结微动。
看得肆无忌惮。
因为他知道,沈灵素不敢看他。
人族守礼,妖界礼崩乐坏,不在意皮囊表象,只是陆渊钺也一时想不明白,自己适才得寸进尺,无端想靠近她,究竟是为什么。
或许是出于本能。
任她离开,是出于理智。
小师妹的探望,点到即止,看完便离开了。
但她又回来了。
看见沈灵素出现的时刻,陆渊钺很高兴。
灵脉间翻腾的痛楚都仿佛平息了,因为他不再对此上心。
他只注意到少女穿着犹如骑装的法衣,窄袖交领,脖颈雪白修长,像脆弱的花枝。
她身上还带着禁山封印遗留的寒气,风尘仆仆,凛冽气息勾动了他压制的反噬。
陆渊钺感受到了古老的威压被引动,侵蚀他的灵脉,毁灭性的危机感。心脏为之所感,鼓动得愈发激烈,他却挑起唇角。
沈灵素不知道这些,在浴池边的蒲团上端端正正跪坐,一副打算与他好好谈谈的样子。
看起来很乖巧,实则象征着危险。
但陆渊钺认为这般现状很好,不需要改变。
沈灵素牢记刚才的教训,没有闲聊,开门见山问道:“师兄能不能告诉我,劫灵族为何要隐世?”
陆渊钺反问:“你不知道?”
沈灵素理直气壮:“我不知道。”
她能察觉,金乌族小辈对此都是了解内情的,似乎这是一种共识,妖族公开的秘密。
陆渊钺沉默了一会儿:“隐世是托辞。”
“托辞?”
沈灵素好奇地倾身,望着朦胧的水雾,杏眸映着池光,水光潋滟。
“劫灵族树敌众多,盛极必衰,会有败落那一天。”陆渊钺以一种置身事外般的冷静口吻,向她解释,“在颓势降临以前,抽身隐退,尚且能保全传承。”
人族的王朝,总向往千秋万代,但大多是短暂的。
妖族也是如此。
“我还以为,劫灵族有更大野心。”沈灵素没想到,陆渊钺这样的人会直接谈及如此严重的失败,哪怕只是可能性。
言辞直白,略去了腥风血雨。
沈灵素却不得不联想起了许多,眼神凝重起来,隐约有些担忧。
“不必多想,此事不会牵扯到你。”
这话题到此为止,陆渊钺反问了她一句,“你可知,如今妖界的最强者是谁?”
“某位隐世老祖?”沈灵素猜测。
“是武信。”陆渊钺直接揭了妖丞的老底,“他不愿当妖皇,因为月盈则亏,他不愿在他自己身上耗尽全族气运,于是有意藏锋,举族永不为帝。”
“妖丞……竟然这么敬畏天命。”沈灵素很是意外,所谓“风水轮流转”,是前人钻研时运的说法,信者有,不信者也有。
妖族大能多是性情嚣张狂放者,将逆天而行挂在嘴边,少有如此谨慎的。
“徒劳罢了。”陆渊钺说。
既然相信命数,便是认同天意难违。
沈灵素还有很多好奇的事,不过,她选择问自己迫切想知道的第二件事:“劫灵族隐世,你会去哪?”
陆渊钺没有立即回答。
短暂的沉默间,沈灵素开始猜测,三师兄会回劫灵族隐世的秘地闭关吗?
还是会隐于世间,继续当两忘宗的亲传,当师弟师妹或是更年少的后辈惹出事端,他偶尔会现身,不耐烦地为琐事收尾。
沈灵素希望答案是后者。
“我哪也不去。”陆渊钺看着她说。
沈灵素垂眸看着自己紧攥的指尖,心中的紧张不知不觉消散了,陆渊钺这么说,是会留下的意思。
离开了劫灵族的身份,他也能在灵界过得很好。
“师兄,我能过去吗?”沈灵素抬眼望向浓郁的雾气,药草的清苦气浸透了她的呼吸,她却不想离开。
陆渊钺怔忡片刻,默许了。
沈灵素依旧没用神识看路,在池岸边走着。
很长的一段路,她没看见师兄的身影。
“川姐,我猜对了,陆渊钺恨不得离我越远越好。”沈灵素在心中向琴灵炫耀。
琴灵拖着语调调侃:“哟,这么生气啊,都直呼其名了。”
“我不生气,名字就是取来叫的,我私底下说一说怎么了。”可能是因为琴灵阴阳怪气,沈灵素忽然有些气闷,明明让她猜对了。
但是,对人不对事,三师兄也不是宽宏大量的人,以前对她很凶,她小心眼一点也是人之常情,“哪天我修为比他高了,别说天天直呼大名,就算我天天叫他小名,他也不敢有异议。”
可是陆渊钺的小名是什么?
沈灵素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
“你高兴就好。”琴灵语塞道。
沈灵素没回答,略显纠结地垂着头,走在池岸边,漫无目的瞧着玉砖上的雕纹。
终于,她看见了陆渊钺搭在岸边的手,视线微微上移,对上他的目光,他正懒散望着她,眉目俊美无俦,薄唇泛着淡红的血色,喉结锋利,肩膀宽阔,肌肉修长流畅。
剑修历经淬炼的身材,为他的美色锦上添花。
深色的药浴波纹拂动,遮住了胸口以下,让人看不清楚,就算能看清楚,沈灵素也不敢细看了,连忙避开眼神。
站定在原地,她心中出尔反尔:“川姐,我忽然原谅他了,还是尊称他一声师兄吧。”
琴灵:“……”
就在这时,水声哗啦骤响,陆渊钺一手撑着池岸,站起身。
沈灵素下意识闭上眼睛,心中一阵紧张。
师兄就是师兄。
这也太不把她当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