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拖着沉重的脚步,并没立刻回府。
那个家,没遇到云儿时还能进去。
遇到了她,家里的一切都显得索然无味。
他盼着立刻见到云娘,不知不觉骑马向着李仁王府而去。
“六爷!六爷!”
李嘉循声望去,见是曹家的一个奴仆,那人跑到马儿正前方请个安道,“家里叫爷回去一趟。”
那人是曹家老奴,十分老练油滑,站在马前,大有不去曹府就拦路不走开的架势。
早晚要面对这遭,李嘉咬牙打马向曹家而去。
入府只觉府里空空,像空了似的。
他回头看看那个喊他回来的下人,那人道,“请爷到祠堂。”
李嘉心中猛地一跳,忐忑沿着向后院祠堂的小路走。
他安慰自己,身为皇子,本就不受曹家家规约束,曹家人拿他也没办法。
祠堂里,族中有点脸面的长辈平辈都到了。
他的事已传遍整个曹家。
二郎身子已如风中残烛,仍坚持坐在族长之位上。
他的几个弟弟,英勇有余,智谋不足,不堪大任。
此时他面容枯槁,一片愁云。
曹家男儿,个个有血性,但心机不够深,许是和家风有关。
他们这样的人,反而在圣上面前宠信不如徐家。
饶是他心中不服,也一时无计可施。
本想着自己妹妹生下皇子,未来有望。
岂料一直受大儒教导的李嘉如此不堪一提。
他倒也不算软弱,南疆他也去了,赈灾他也接了。可每样事办得都不尽如人意。
说心里话,比李仁是差得远。
但坐上帝位原不需太精明强干,守成之君也能当明君。
今天朝堂上,李嘉进言,让李笙和亲,就像在二郎与六郎脑袋上重重砸了一锤。
他们一直防着徐家与李仁,不曾想背叛来自曹家一直扶持的亲侄子。
二郎当场便从荷包内拿出救心丸含在舌下,心中“咚咚”如擂鼓。
如按他早年的性子,早暴跳如雷不管李嘉了。
现在他活到风烛残年,总算熄了这把火气。
六郎却没这番修为,散朝后,他与二郎一同上了曹府马车,在车上哇哇直叫,骂了李嘉一路。
大家回府商议,最终结论,还得保李嘉。
他们没得选。
李仁上位,曹家的覆灭就在眼前。
徐忠成了元老,李仁会扶持另一个武将分徐家之权,但绝不会是曹家。
祠堂上供着曹家先辈的画像与牌位。
“李嘉,过来,拜过你的外祖与太外祖,你姓李没错,但身上也有曹家一半的血。”
李嘉依言跪下,行了大礼,却不听族长喊他起身。
“李嘉,咱们曹家人有条家训,亲族之间不得互相残害,你可知错?”
李嘉一路上想好了说词,对二郎道,“我有一事想请教舅舅。”
“说。”
“若真由我继位,要不要杀了李仁?”
二郎犹豫一下,没说话。
“北境威胁一直都在,如果其中最凶悍的一支与咱们大周形成睦邻的关系,还能弹压其他部族,是不是比一直征战要强?”
“笙儿嫁过去,产下皇子,送入京城读书,比起一直打仗,孰佳?”
“你是说将匈奴王的儿子放在京中做质子?”
“舅舅说得太难听,我可是那孩子的舅舅,怎么能忍心叫他做质子,总得让他受咱们大周文化熏陶,再继承他父汗的汗位,我们曹家是不是多了一重保障?”
大冷的天,李嘉身上直冒汗。
曹氏祠堂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认为李嘉说得有些道理。
能和最勇猛的异族联姻,或娶异族公主,都是平息争端,并且加大家族势力的方法。
长久的沉默后,对妹妹唯一的孤女的怜惜,最终还是输给了家族利益。
二郎叹息一声,“但愿笙儿不辱使命。”
李笙的命运,就这么由着自己的至亲定下了。无人过问她本人是否情愿。
李嘉平安度过一劫,本以为舅舅高低得请家法处置他。
出了曹府大门,他轻松上马,仿佛笙儿的命运不是因他左右而改变。
而是曹家和他一起谋划后定的。
他的愧疚维持了半天,就此烟消云散。
曹家的女性长辈会入宫劝说笙儿,到时笙儿自然知晓这一切不是他的错。
他骑上马,调转马头直奔李仁府上。
不管李仁是不是想离间他和曹家关系,现在这个计划都失败了。
他兴冲冲赶到慎王府门口,门房跑着为他通传。
不多时大门打开,他迈入门内,便看到树下迎接他的不是李仁,而是一道婷婷玉立的身影。
那人的表情、眼神,活活徐棠转世。
李嘉不顾旁边有人,大步流星走到云娘跟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这下五哥可不能再有借口留下你了。”
云氏没有挣扎,直到李嘉放手才向他稳稳行了一礼,“谢王爷为小女做了这么多,请王爷里面说话,五殿下在内等候。”
二人一前一后走入花厅,李仁泡好茶正等着李嘉。
“六弟,请坐。”
李仁气定神闲,李嘉不慌不忙安然入座,让李仁有些纳闷。
他以为李嘉从曹家出来后理应失魂落魄。
听他安排的细作说,二郎与六郎入府时气冲冲,又叫人急着把李嘉唤回去,肯定是责怪他,怎么弟弟反倒像心情开阔的模样?
“请五哥履行诺言。如果允许,今晚我就抬了云娘入我六王府。”
李仁拔拔盖碗,看向云娘。
云娘起身道,“今天五王爷已许我自由,但小女说过,不想与人为妾。”
“可,可是……”
李仁起身道,“你们先慢慢聊,一会儿我回来,六弟晚上莫走,和五哥一起用饭吧。”
云娘眼圈红红的,看着窗外。
“倘若我有钱家世又好,我也想和你那位故友一般,随心所欲生活。可惜我没有。”
“六爷很好,待我也真心,可我出身低微,王爷的后宅叫妾身害怕。”
“五王妃为人宽和,听说六爷的妻子是五王妃的妹妹,性子却大相径庭。”
“我无家世,唯有王爷的一点眷恋,妾身见过太多薄幸人,只想在入府前要一点点依靠与保障。”
“这份依靠却非王爷嘴里说说。”
“妾身……想做王爷侧妃而非良妾。”
她心中其实忐忑,做贵妾她本意也并非不愿意,要知道面前的男子可是京师许多女子的梦中人。
但前一夜绮春特意找到她,与她谈心。
教她若想提条件一定要趁男人最喜欢她时提出。
等入了府一切尘埃落定,再想改变,难如登天。
男人的爱意与女子刚好相反。
女子多半越相处爱意越浓,男子的情感在得到后,只会越来越淡。
“大胆提要求,李嘉得真切为你付出些什么才行,他娶你越难,入了府你的日子越好过,他越爱惜你。”
“他若轻易得到……呵,这天下间没有人会珍惜轻易得到的东西,不管之前有多喜欢。”
“那样会吓跑他吗?”
“这么点小困难就吓跑了,他就算不得你的良人。”
“可我还没过门就诸多算计,之后的日子能好过吗?”云娘担心地问。
“傻姑娘,一片真心扑过去才过不好,满腹算计并不妨碍你真心喜欢他、爱他。算计之人心中有衡量,有衡量便有分寸,有分寸便得长久,反而过得好。”
“真的?一片赤诚就过不好吗?”
绮春想到妹妹,一阵灰心叹息道,“过了门你就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