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笙搬进紫兰殿偏殿,自从母亲过世,她便一直戴重孝。
宫女只留了她常用的几个,其余都打发走了。
正殿中全是母亲曾经用过的东西,她每日亲手一一整理、打扫。
她错过了最好的婚嫁年纪,从前的她一点不在乎。
只觉得守着母亲,住在宫里便是最好的选择。
她亲眼看到父皇与身为贵妃的母亲,如何一点点离心。
沉默中,全是对男子的失望,自己的姐妹与时常进宫探望母亲的宗妇们,说起家中之事,都是琐碎。
母亲也曾为她相看几个大世家公子,想招成驸马。
真正有前途的公子,不愿做驸马,前有李珺与归山,归山做官已属格外开恩,没有会把前途赌上娶李笙。
倒是有不少内里已被掏空,空有贵族名声的家族愿娶李笙。
李笙看不上,加上贵妃上次差点失去女儿,便对李笙格外宠溺。
想多留在身边些时日。
贵妃与皇上越发不睦,唯有女儿在可解宫中寂寞。
笙儿感觉自己魂魄也随母亲去了。
于爱情她无任何幻想,于亲情她只有母亲,和她要好的姐妹,全部都出嫁了。
她守着空荡荡的紫兰殿,除了有些孤独,感觉终老在这殿里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活法。
清静偏被上门之人破坏了。
……
李嘉看到宫中仍一片白,心中有些生气。
“笙儿。”他在正殿门口喊了一声。
从前这里多么热闹,每次来瞧母亲,都能遇到来请安的妃嫔或命妇。
如今这里门可罗雀。
李笙穿着素白衣衫从门内走出,淡漠地问,“六皇子殿下,有何指教?”
她的疏离让李嘉难受。
大殿的凄凉也让李嘉不舒服,这里像被隔绝于世了。
连时光都好似停滞下来。
“母亲的死,我也很难过,但事情发生了,你得让它过去。”
“若无事,请回吧,我不需要你来探望。”
“我……并非为探望而来。”
“那你来做什么?”
“我……”
“笙儿,你年纪不小了,一直不嫁人,想必也是母亲所不愿看到的。”
“六殿下此言差诶。我有父皇做主,这种事不劳你挂心。”
“笙儿!我难道不是你最亲的亲人?”
李笙眼神如刀,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李嘉。
“你真让我恶心,母亲遗书字字泣血,你看完忘记了吗?”眼泪从她苍白的脸上滚落。
她眼神从厌恶到冰冷,“母亲尸骨未寒,你来提我的婚事,你就不怕晚上做梦,母亲来寻你?”
李嘉听着这锥心之言,眼底发红,他咬牙道,“父皇为你指婚,我特来相告。”
“不可能!我此生都不嫁人。”
李嘉缓和了声音,“你不止要嫁,恐怕还要远嫁。”
“笙儿,你身为大周公主,受百姓供俸,锦衣玉食……”
李笙听着这话,逐渐惊恐,“打住!”
“受大周供奉的不止我一人,你受用更多,富贵闲散王爷做的不亦乐乎,有何脸面与我说这话?”
“如今北边战事吃紧,上千公里边境,大周军队打得太过吃力……”
他自顾自说着,李笙如一座石雕似的呆呆地,也不知听进去几个字。
直到他说出,“所以父皇的意思,要你和亲匈奴,匈奴王少年英雄,也算良配。”
李笙嫌弃地看着眼前这个被人称为大周第一皇子的美貌年轻男人,只觉此人凉薄透顶。
“父皇不会这么做。”她打断李嘉的絮叨。
她生着同母亲一样的杏仁眼,显得整个人比实际年纪要小上许多。
此时这双圆圆的眼睛充满嘲讽,“你根本不清楚父皇为人。”
“你看似光风霁月,实际不留心身边任何人,你心中只有你自己,你是我见过最自利而不自知的男人。”
“父皇不会让我和亲,最少他不会亲口提出,定是有小人进谗言。父皇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母亲新丧不到一年,他让我和亲不是要背骂名吗?”
“李嘉,你直说吧,究竟是谁在背后出的这个主意?”
李嘉犹豫很久,事情已经发生,纸终究包不住火。
他心一横,说道,“舅舅们与我商量过,战事与国家为重,才进言让你去和亲,若生下孩子,匈奴王将会成为曹家另一重保障。”
“妹妹所生的孩子,将来送入京师读书,定然是咱们家有力的臂膀。”
他甚至有些得意,还要向下说,一向好脾气的李笙上前一步,一耳光打得李嘉踉跄一下。
“笙儿,你怎么能……”
“你不止凉薄还懦弱。舅舅们不会拿外甥女去换前途,曹家男儿的前程是用血和战功换来的。哼,我看母亲平日里的话你从未放在过心上。”
“你真的太像李家男人。”
“你也是李家人!”李嘉有些恼羞成怒,捂着脸吼道。
“承认吧,不是父皇,也不是舅舅,其实就是你,对不对?”
李笙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失望明晃晃摆在脸上。
“母亲终究是落空了,她一生的希望就是你,用命来换你挺直腰板,你却是灰里的豆腐。”
“如你所愿,李嘉。从前母亲还在,我不愿远行,如今我心无牵挂,这皇宫再无让我留恋的东西。”
“特别是你。滚出母亲的紫兰殿,你不配进来。”
李嘉惊愣之中被李笙推搡出殿门,大门在面前重重合上。
他从不知晓笙儿竟是如此烈性。
李笙一向乖巧、贴心,表现得很温柔。
遇上事才知她性子和母亲如出一辙。
李笙走入正堂,那里摆着贵妃的牌位与画像。
她向母亲牌位跪下,轻轻啜泣,“娘亲,你在天有灵,保佑女儿。”
“不管命运把女儿推向何处,女儿定不负母亲教导。李嘉虽软弱,女儿却是母亲这样的人……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瘦弱的身子在灵前跪成一道灰暗的剪影。
……
李嘉心头空落落地向回走。
好在想到云娘,心里舒畅些。
事情已经坏成这样,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关于皇位,他有自己的想法,皇上不立遗诏,未来他与李仁只能兵戎相见。
支持他的是亲舅舅,不管他如何不成器,舅舅们也难割血肉亲情。
支持李仁的是徐忠,怎么说都隔着一层。
再说徐忠的军队如今在北境,到时只靠防卫京畿那数千人,与曹家军抽调藏匿的精兵跟本不能匹敌。
若父皇要立诏书,无论立哪个幼子,都坐不稳这个位子。
两个成年封王的皇子岂容乳臭未干的小儿继位?
他对皇位仍然不热衷,但现在已不由他,他身边所有人都希望他来坐这个位子。
母亲自戕,阿良被杀,舅舅们的期待,李仁的虎视眈眈,都叫他没路可选。
这个皇位,只能由他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