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采尔听到这话有些不敢置信,仿佛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冰水。
他原以为矿场至少还按着最基本的规矩办事,没想到这些矿工连个契约都没有,全是富格尔嘴里“求着干活”的黑工。
“当初是他们求我找我让我给他们工作的。”
富格尔跷起二郎腿,丝绸衬衣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的黄金手环。
“有些甚至还是逃奴,要知道这在国内一个个全都是通缉犯,送回庄园恐怕就直接半死不活了。”
他边说边用拇指摩挲着手环,眼神飘向天花板角落的家族纹章,
“不过谁让我心善呢,看他们那么可怜,就全都收下了。”
闵采尔注意到他说话时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那笑容像是刻在脸上的面具。
“就连那些欠我钱的矿工,我也大发慈悲地让他们通过工作来还债。”
富格尔突然倾身向前。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总比把他们扔给庄园主强,那些贵族老爷可不会像我这么仁慈。”
他敲了敲桌面,茶几上的银质糖罐发出细碎的颤音。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几只椋鸟正在啄食阳台上的葡萄,与室内凝滞的气氛形成诡异反差,瓦尔登看见闵采尔攥紧的拳头在膝盖上微微发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害,这不是最近教区学校实在不景气。”
瓦尔登及时插话,声音里带着刻意营造的轻松。
“大部分学生都没钱交学费了,学生的父母都缺钱,您也知道,城内的主教也不给我们拨款,要是再有学生退学,没钱我们就只能自己种地了。”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亚麻衬衫后背已经洇出深色的汗渍。
富格尔的表情缓和了些许,他端起银质茶杯抿了一口,杯沿留下一圈暗红的唇印。
“既然这样,我作为商人可以给您几点意见。”
“教区学校可以降低学费,然后再一部分扩招嘛,五十人也是上课,上百人也是上课,薄利多销总能赚些钱。”
“其次上面不是说可以卖赎罪券吗?”
富格尔从袖中抽出一张赎罪券,上面印着繁复的花体字?
“你们也搞一个不就行了,在帕多瓦,这张纸可要了我二十金币。”
他边抖了抖赎罪券边说道。
“要不然这样,我去城内印刷厂印刷,你们负责卖,赚的钱五五分成……”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瓦尔登与闵采尔并肩走在回小镇的路上,道路两旁的野雏菊在暮色中轻轻摇曳,沾着露水的草叶偶尔黏在他们的皮鞋底上。
“闵采尔,我觉得富格尔说的很对啊。”
瓦尔登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
“一张赎罪券想卖多少价钱都可以,既然城里的主教能卖给市民与富商,那我们为啥不能卖给乡下人。”
他的语气越来越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闵采尔猛地停下脚步,靴跟重重磕在碎石路上溅起几点火星。
他转身面对瓦尔登,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脸庞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你扪心自问,”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锤。
“那堆破纸真的可以帮助到镇民们吗?他们买了以后,生活能够变好吗?”
“这不是没钱吗。”
瓦尔登试图辩解,声音里带着心虚的颤抖。
“有钱谁干这种事情?”
“但即便是这样!”
闵采尔突然提高音量,惊起一群栖息在树梢的乌鸦。
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两人头顶,在暮色中留下刺耳的聒噪声。
“我们的处境也比那些矿工要好吧,有房有地,没有欠债,还有还算稳定的收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教袍下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就为了额外的钱,我们要把最后的良心卖给魔鬼吗?”
瓦尔登此时也有点着急了,他大声地说道:
“那你的意思是,上边那些买赎罪券的主教大主教都把灵魂卖给魔鬼了是吗?”
“难道不是吗!”
闵采尔一拳砸在白蜡树皲裂的树干上,震得几片枯叶簌簌飘落。
“我告诉你!那帮上边的贵族主教还有各种富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吸百姓血的恶魔!”
我去,你真敢说啊。
瓦尔登连忙摆手,他左右张望确认没人听见,压低声音道:
“行了行了,不卖赎罪券了还不行吗。”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那就扩大教区学校招生规模,同时降一些学费,这样总可以吧。”
与此同时,富格尔的庄园内,壁炉里的火焰正噼啪作响。
管家躬身站在橡木书桌前,鹅毛笔在羊皮纸上沙沙游走。
“你去城里问问主教大人,这个叫闵采尔的是从哪里来的。”
富格尔捏着刚签好的高利贷契约,羊皮纸边缘还留着新鲜的墨渍。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惊起庭院里正在啃食骨头的獒犬。
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富格尔如坐针毡——国内势力大洗牌的传闻像瘟疫般蔓延,被赫尔德兰俘虏的士兵逃回来后聚众为匪,甚至有士兵在军营里煽动兵变,高喊着什么“与米特兰的战争只会牺牲底层人”之类的蠢话。
虽然他不觉得一个普通神职人员能闹出什么事情,但他最后还是叮嘱道:
“顺便叫上几个人,给我盯住那个闵采尔,一有事情就向我汇报。”
第二天清晨,晨雾还未散尽,闵采尔便像往常一样走向教区学校。
转过街角时,他余光瞥见三个鬼祟的身影——邋遢的皮外套,腰间别着短刀,走路时靴跟故意碾得咔咔响,镇子就这么大,住在附近的他都认识,这些痞里痞气的倒是第一次见。
下课铃响后,闵采尔故意绕到后巷观察。
那三个混混正蹲在附近徘徊,见到他的身影出巷子后立刻跟了上去,却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闵采尔不用猜都知道是富格尔所为,虽然对方没有伤害自己,但这样一直被跟踪让闵采尔心里仍然有些窝火。
突然闵采尔灵机一动,改变路线朝镇外走去。
走出约两三里地,一座用木围栏圈起的营地出现在闵采尔的视野,黑色守望佣兵团的旗帜在夕阳中猎猎作响。
闵采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来到门口守卫旁。
“您好。”
他喘着气道:
“有强盗在后面跟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