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98.兜兜转转
回府的路上，阿兰是总也在盯着她瞧，见她看过去，便又立马扭头转向窗外，嘴角抽搐着牵动着脸颊，一看便知道是在笑。
段满枝顿时踢他，“笑什么？”
阿兰是却只摇头，没说话，不过是没见过哪家太子能被一个小姑娘训得抬不起头的，觉得新奇罢了，也没见过哪家小姑娘能用“杀了你”这样的话来威胁一国太子的，竟还奏效了，不愧是阿布都拉选中的人儿，若非如此，恐也结束不了这事儿。
红樱巷口一到，段满枝当即便将人儿给踹了下去，半点儿情面也不留。
阿兰是只拍了拍衣袍上的鞋印子，目送那马车逐渐远去，半晌儿方才扯了扯嘴角，像是觉得有趣似的，忘恩负义的小赤貂，也不愧是他捡到的人儿，偏偏就这么巧，早不掉晚不掉，非就是在他刚刚周游完回了拜葛的时候掉在了他眼前，时间不早也不晚，就像是算好了时辰，就等着他捡似的。
只是他终究晚了一步，那质子已然捷足先登了，况且那小赤貂瞧着对他也没那意思，最重要的是，待此事了结之后，倘若叫那小赤貂知晓了他留下的目的，先不说还能不能跟她坐在一块儿好好说话，便是会不会气急败坏的将他轰出府去也不一定呢，不走不是，走又舍不得，叫人为难的很。
段满枝一回府便直往院子里头冲，现下马上便快要六月了，梅雨季前后天气最是黏腻，又闷又热，如此在那恰莺楼里坐了一下午，身上早便难受的慌，于是一回院子便打算叫了秋桑替她打了水来，只是喊了数声儿也不见有人儿应，却是听屋子里头陡然叮铃哐啷的一阵响，吓得段满枝当即便顿在了原地，抄了手边竹条捆的扫帚。
莫非是遭了贼？这胆子也太大了，竟是偷到她宣平候府来了？
段满枝这些日子跟着阿兰是练的有了些模样，虽说放在这地方还是有些不够看，可现下这处可是她宣平候府，光是吼一嗓子也得把人给吓退了，于是冷静过后也不慌张，抱着手里的苕帚一脚便踹进了屋内，只是那里头的人儿瞧着倒是比她还要慌张些。
“二…二哥哥？”
段满枝当即便愣在了原地，堪堪踩住一盒正滚落在她脚边的胭脂，只见段维柏此刻便在她房中，面上微僵，脚边事物具是散落一地，多是秋桑替她收在一旁的首饰脂粉，想来是方才听她陡然在院子里头叫喊，突然给吓得。
“二哥哥在做什么？”段满枝有些狐疑看他。
段维柏却只一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有些躲闪，说话更是语无伦次，“三…是三弟知道你与十一殿下定了亲，怪大哥没有从中加以阻挠，正…正跟大哥生闷气呢，于是…这便要了我回来找你问问，我原想着让他自己来，他却说这些天军营里头管的紧，轻易出不去，我这才回来，方才进了你院中找你，听闻你是出了门，秋桑便让我先行进了屋子里头等，现下却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他说的急，不够镇定，像是生怕段满枝误会似的，却是越解释越叫人心生怀疑。
他像是心知肚明般，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似的无力妥协，半晌儿方才轻叹一口气来，些许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抱歉，枝儿，二哥哥不是故意的……”
段满枝听不明白，四下扫上一圈儿，这才将目光投在段维柏身后藏着的一双手上，他身宽体阔，依她现在的位置，压根儿看不清他身后究竟藏了什么东西，只是能摆在她梳妆台前，与那些脂粉首饰放在一块儿的还能有什么？无非也就是些钗环珠宝什么的，段维柏总不可能是缺了钱花，要拿她这些东西去当了应急，除非……
段满枝只一顿，当即觉得心下“咯噔”一声儿，耳朵更是一阵“嗡”响，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压根儿顾不得段维柏此刻有意躲闪，三两步便上前夺过他手中正拿着的一只精巧的小木盒子，里头已经被人打开了，原本叠放整齐的纸张亦是乱了顺序，显然是被人胡乱塞回去，却压根儿来不及恢复原样，其中几页此刻尚且还在段维柏手中捏着。
“二哥哥……”
段满枝有些慌，她不确定段维柏是不是全都看见了，倘若此刻放在里头的是些其它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倒也没什么，段维柏本就知道她不是段满枝的，也知道她总爱捣鼓一些寻常人压根儿都没见过的东西，可他却不知道他压根儿就不是真人，大周亦是虚构的大周，倘若没有白仲英，也就没有他们，一个自小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历经过战乱与天灾的人，现下却要反过来跟他说，这些压根儿都不是真的？她哪里又说的出口？
难不成要她说，这些不过全都是她闲暇时瞎写来玩儿的？可又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随意一挥笔便什么都被她给写到了？还有段维柏原书中最后是怎么死的？又是死在了何处？哪里又会有自家妹妹随手写些话本子，却还写自家哥哥何时便要被人给杀死的？恐怕换做是谁也得觉得她是神经病。
可怕就怕在，段维柏他不会，他必然会选择相信她，这才是段满枝当下最为难的地方。
段维柏此刻见她依旧僵在原地，还当她是生气了，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枝儿，二哥哥当真不是故意要看的，这东西方才就在那，被风吹落了一地，我只捡起时瞧了一眼，然后…然后才……”他说罢却是没了声响，像是觉得理亏。
段满枝只抱着那只木盒子看他，“二哥哥看见了多少？”她的声音有些打颤，面上与其说是恼怒，倒不如说是期望，期望段维柏压根儿都还没来得及看完这些。
对方没说话，只是嘴唇抿的有些发白，半晌方才扯了扯嘴角，笑的勉强又拙劣，压根儿起不到半点儿宽慰的作用，“枝儿不必担心，是真是假又如何？二哥哥压根儿不在乎，只要大家都在，那就是真的，没什么不好。”
他如此说，必然是全都看了去，一字不落。
段满枝从未如此讨厌过强装的镇定与沉着，纵使是段维柏也没法儿做的天衣无缝，一眼便叫她瞧了出来。
她突然觉得有些难过，愧疚不及，又觉无力，事到如今，她待段维柏他们早已不是局外人看纸片人这么简单，此时若要她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她压根儿就张不开嘴，更撒不了谎骗他，不过好在，她二哥哥似乎并没有要追问的意思。
段满枝突然觉得自己怂的很，庆幸于今天看见这东西的不是段维霖或是其他什么人，于是沉默过后便也顺着往下应了，她只能选择沉默。
“二哥哥说的对。”
她说罢有些哽咽，咬着下唇，拿过段维柏手里余下的几页纸，蹲在地上低着脑袋，慢慢的收拾起来，重新叠在一块儿然后再放回到盒子里。
按理说，她现下应当恼怒的将这些全都烧了，一字不留，全都投进火盆里去燃做灰烬，一吹就散，连同段维柏心中已然种下的一处疙瘩，然后大声的告诉他，这些压根儿就不重要！同时避免往后的任何一个人再次重蹈今天的覆辙。
可是她不能，她的记忆依旧有问题，纵使这已经是第二次穿过来，却依旧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从而缓缓消散。
距离她穿回来后降落在大夏起已经过了快要五个月了，脑海中的剧情早就已经模糊的不成样子，倘若便连这几页纸也没了，她或许真的会变成段满枝，真正的段满枝。
她不讨厌这里，却也不想就此融入这里，于是她只能顺着段维柏给的台阶下，然后夹着尾巴，默不作声的将这些唯一可以证明她不是段满枝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收回盒子里，然后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枝儿。”
段满枝合上木盒子的手一僵，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会死吗？”
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依照那木盒子里的东西来看，所有事情发生的时间都在往前推，而他死时将将二十岁，不过弱冠，他如今十九，也就是说，他就快要死了。
事关于此，纵使是他也没法轻易咽下。
“不会的！二哥哥！你要信我！”
段满枝几乎是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原书的剧情存在归存在，却也不一定都会发生，就像姜全玺，原本直到结局都该活的好好的人儿，现下不也死无全尸了吗？还有介祯远，早就该被害死的，现在不也在好好做他的编修吗？所以段维柏，她也能救。
况且原书中段维柏身死，本就是被无辜牵连，当初姜全卿设计逼宫，意图引出企图与敌国联手动摇大周国本的内鬼，对方虽是当了真，却也没傻到半点儿后手也不留，以至于后来设计将成，对方却以盛京城内百姓为质，倘若他今日活不成，也总得拉几个垫背的陪葬。
此事本该算在姜全卿头上，他献出计策，却没料到这一点，徒增伤亡。
段维柏本是无辜，却终究没法儿眼睁睁的看着城内百姓一个个的被杀死在了眼前，血流成河，于是只好甘愿为质，宣平候府的二少爷，总该有些分量。
却不想对方出尔反尔，不但没应约放人，还就地折断了段维柏的一条腿，叫他无力还手，此举惹恼了段振儒，亦惹恼了泰安帝。
皇帝不甘就此放人逃脱，意图舍生取义，全然不顾段维柏嘶声力竭的阻挠，他实在没了法子，于是只得先下手为强，妄图先皇帝一步擒住对方，以此救众人脱离险地。
只是折断的一条腿终究不便，段维柏只得使尽浑身解数，方才得以束缚对方的行动，为身后一众百姓逃脱争得时间，却没能救下自己，最后甘愿被段振儒一箭射穿了心头，与身前卖国之人同归于尽。
那时段满枝已然跟姜全卿定下婚约，段维柏此举最后自是算在了姜全卿头上。
而泰安帝正式决定废除嫡长继位的祖训也就是在此时，并且正式任命姜全卿为新的储君。
可现下却是不同，姜全卿一路顺风顺水，即便没有这件事在背后推波助澜，泰安帝依旧已经起了废太子的心思，而如今没有卖国求荣，又哪里来的姜全卿设计逼宫一事……
一想到这，段满枝忽然便愣住了，现下是没了姜全卿，可却还有她，她如今正在怂恿姜全献做的事，可不就是逼宫吗？
她倏然浑身冰凉，猛的看向此时瞧她脸色突变，正面露担忧的段维柏，难不成这一回，她二哥哥竟要死在她一手设计的这场宫变上吗？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她救得了别人，难不成还救不下自己的亲哥哥不成？段维柏又哪里会有什么天大的罪过，非死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