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疑是地上霜的霜
大周风光属山脉俊秀巍峨，江湖环绕，木叶成林，原是四处郁郁葱葱，现下正至腊月，满山盖上一层雪色，又是另外一番味道。
冬猎的队伍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在半途休息过一回，本想着在那路边的茶水摊上歇一歇，可那小老板看着这一支庞大的队伍，直吓得跪倒在地，于是只得作罢，在原地歇了片刻便又再次出发。
午时未至，领头的军队终于算是到了冬猎的围场，此处大多开阔，是不着边际的平原连接着一片冰湖，只有最远处才有一片密林。
先到的一队禁卫军已然开始盘查周遭，随后驻防，像是这样的大会，最是容易遭来刺杀和偷袭。
要说这猎行的队伍实在长，待最后一家到时，先来的人大多都已支好了营帐，御厨已经开始着手起锅，待吃完这一顿，下午的比赛便要正式开始了。
宣平候府的营帐支的位置算是好，处的高了些，站在帐前，几乎一眼便能看尽下面一片白雪皑皑，待众人策马扬鞭时，也能轻松看清比赛时的状况了。
段满枝骑了一上午的马，只觉得屁股都有些疼，现下只想在营地内到处走一走，不过已是没从前那么怕了，到时慢慢的骑，想来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她可没想着要争个头筹什么的回来。
“段二小姐！”
段满枝听着这声儿，脚下险些一滑，幸得事先捡了根儿树杈当拐。
胡窕蓉今日一身银红色的百褶如意裙，在一众素色的衣裙中尤为显眼，衬的整个人儿满是精气神儿，不仅捆了护腕收紧了袖子，还带了护肩，想来她今日这身装扮到时也是要上场的。
段满枝顿时懊恼，她方才只顾着四处胡走，到处都是差不多的营帐，她还真没注意究竟走去了何处，谁曾想竟是拐到了享胤王府的营帐前。
胡窕蓉只拧着眉毛瞪她，面上尤为不满，“为何不应我的帖子？”
段满枝只讪笑，自从上回花宴结束，胡窕蓉没少给她下帖子邀她喝茶游玩，一而再再而三，契而不舍的，本是这样的坚持，段满枝怎么着都该应一次，只是这些日子事情实在太多，不仅要与姜全卿往来通信议事，还要时刻注意介炳蛰那处的动向，后来倒好，便是姜全玺和游同想也来捣乱，她便想着，如今享胤王府与姜全玺尚且有所关联，而且她大哥哥也不让她们密切来往，所以她索性便写了封信回绝了，待她弄死了姜全玺，到时再巩固关系也不迟，谁曾想这胡窕蓉比一根筋还一根筋，帖子不要钱似的发，直烦的她后来回都懒得回了。
“窕蓉姐姐。”
“哼！”胡窕蓉只扭头，半点儿不理会段满枝脸上的笑意，一看便是想要糊弄她。
“窕蓉姐姐，实在不是我不想去。”段满枝顿时面上愁楚，摆出一副愧疚模样，胡窕蓉果真扭回了头来看她。
“姐姐知道的，上回在花宴上枝儿出够了风头，后来又在众人面前让陆祭酒的公子下不来台，实是不该，回到府中，我家大哥哥可是好生训斥了我一番，还叫我禁足，不许我再出去胡闹惹事，后来又不知怎的生了几日病，便连回信也写不了了，此番，枝儿还是求了大哥哥好半晌，他才准带我出来呢。”
听着那是段维宽从中作祟，胡窕蓉果真疏解了眉间，顿时握起她一双手，“当真如此？你这病可好全了？你家大哥哥确是公正严厉的，帮理不帮亲，不然也不能在司鉴稳坐。”
“是如此的。”段满枝只赞同的点了点头，她大嫂当真是单纯极了。
胡窕蓉却戳了戳她的脑门儿，“你说你，身子怎的这般弱？总是生病？我先前就听说你病过一场，烧的不省人事，昏迷了好几日才醒，还惊动了你家三位哥哥匆匆赶回府去，这才多少时日，竟是又病了。”
段满枝顿时抬眼看她，她这大嫂，果真是单相思，竟是这么早的时候便开始打她大哥哥的主意了，要不然享胤王府跟候府离的这样远，她怎么知道她先前病过一场，还知道她三位哥哥赶回府来？
“不过我瞧你今日打扮，一会儿可是要随你家哥哥一同猎兽？”
“是…”段满枝有些不愿意承认，总觉得她在打什么歪主意。
“你骑术练的如何？”
“尚可…应该不至于摔下来…”
胡窕蓉顿时一拍双手，“那到时我便与你们一同好了，你家几位哥哥猎起兽来恐是顾不得你，如此我还能护着你些。”
“成…”段满枝瞧她已然喜形于色，知是拒绝不了，于是只得应下，大不了到时甩了便是。
营帐内已然飘起香味儿，段满枝别了胡窕蓉，闻着味儿便回去了，还没瞧见煮的什么呢，几声稚气的吵嚷却是先行灌入耳中，段满枝一听那声儿，便知道定是段满筝那小丫头无疑。
“什么踏雪？它叫小白！我之前见过它的！”
“就是！见过的！”
“你…你们…那是本宫的狸奴，它叫踏雪！才不叫什么小白！”
“你如何证明？”
“本…本宫何需证明？那本就是本宫的东西！”
“那它为何跑入我怀中？”
“本宫怎么知道！”
“那你叫它，它应你吗？就算是你的，那也定是你待它不好，它才想着要往外跑呢！”
“本宫……”
“你知道猎场内有多危险吗？若是它跑不见了，被人当成猎物射杀了怎么办？”
“本宫…何需你教？”
段满枝只边听边扶额，这都吵的什么？什么踏雪？什么小白？段满筝这才来了多久就能跟人吵起来了？这周遭的人儿呢？竟也没人制止？
“筝儿。”段满枝拨开围观的人群，一眼瞧去，段满筝现下面上正染了怒意，怀中抱一只雪白的小猫，身边…怎么还有穆学娇？想来刚才吵嚷时，跟着搭腔的便是她了，多大人了？竟还跟段满筝一样胡闹？
那穆学娇瞧见她，果真也是有些不太自然的点了点头，随即别开了眼去。
而她二人面前站着的那个，瞧着倒是与段满筝年纪相仿，着一身秋香色的锦缎压边骑装，束着银冠，面上尚且稚气，此时正瞪着一双眼睛，直被段满筝气的脸红脖子粗了。
还不等她说话，便陡然瞧见一抹白色离开段满筝的怀抱，竟是三两健步跑到了她脚边，又是三两步顺着她的裙摆而上，卧在她怀中睡了。
段满枝顿觉惊奇，这当真是猫，确定不是松鼠儿？
如此一番，倒像是给段满筝涨了气焰似的，顿时抬高了下巴瞧他，“哼！你都瞧见了！我可没抓着小白不放，它能跑掉，却是跑入我二姐姐怀中，怎的不去找你呢？”
那少年一听，顿时更气了，陡然看向段满枝，却是倏的一顿，便连脸上的怒意都生生停滞了一瞬，“你…你…你是何人？”
“都说了是我二姐姐，你究竟是长了耳朵没长？”段满筝顿时接茬儿。
那少年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并不回话，只拧着眉间，盯着段满枝看上好半晌，良久方才上前几步，一边继续瞥她，一边指了指她怀中的小猫，“这…这是我的狸奴。”
“才不是！二姐姐，你可别被他骗了，小白可是理都不理他呢！”
段满枝只制止了自家妹妹的话，又将那少年方才问她的话还了回去，“你是何人？”
那少年依旧看她，直勾勾的，半点儿也不避讳，“本宫…是十七皇子。”
段满筝闻言只轻哼一声儿，段满枝却是顿时了然，也难怪，一个皇子，一个宣平候府的小幺女，也难怪这些人便只任她们拌嘴，半点儿不敢制止。
“你如何证明这猫儿是你的？”
那少年抿唇，指了指那小猫的左前腿，“那上头系了一块儿铜牌，刻了踏雪的名字。”
这猫儿的毛发有些长，雪白雪白的，段满枝只一翻，那下头果真系了一块儿红绳儿挂起的铜牌，恰好便刻了“踏雪”两个字，只是尽数被毛发盖住了，若不仔细，还真瞧不见。
段满筝顿时理亏，却依旧嘀咕，“刚才怎么不说…”
段满枝只瞪她，将踏雪递回去，那小猫却是陡然一缩，一个劲儿的往她怀里钻，那少年伸出的手顿时一僵，脸上都不由落寞了两分。
“它为何不喜欢我？”
段满枝亦是拧眉，将那少年浑身上下细细打量一番，取了他腰间系着的一只银铃，是专门用以携带熏香之物的，凑近踏雪几分，果真又把头往她怀里埋了埋，“想来它是不喜欢这味道，十七皇子现下回去换身衣裳，摘了这银铃，踏雪自然会亲近于你。”
那少年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的，起先看的还是踏雪，后来却是将目光尽数放在了段满枝身上。
他衣服换的迅速，随即又从她怀里小心将踏雪接了过去，这下子果真便不跑了，却也不甚亲昵。
“想来是因为殿下身上还有残留的味道，待洗净了，踏雪便也不会再跑了。”
那少年只点头，依旧看她，“你叫什么名字？”
“段满枝。”
他闻言再次拧眉，也不知是何缘由。
“我叫姜霜疑。”
少年自报了家门，小心打量她的神情。
段满枝虽是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奇怪的是，不管是姜全卿还是姜全玺，这一辈的皇子似乎都是“全”字辈的，可这姜霜疑却为何叫霜疑？他分明也姓姜啊？
姜霜疑见她点头，却是抿了抿嘴，像是不甘心似的，随即又补充了一句，“疑是地上霜的霜，疑是地上霜的疑。”
段满枝顿时一愣，这李白的千古名句都传到这儿了？
那姜霜疑见她竟是半点儿反应也没有，顿时便急了，“你竟不知这诗？”
“知…知道啊…”
“那你说，上一句是什么？”
“床…床前明月光？”
那姜霜疑闻言，顿时便笑了开来，“我会再来找你的。”
“啊…好…”段满枝依旧没有头绪，只随口应下，看着那少年跑远了。
段满筝这会儿才凑到她身边，“二姐姐，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诗啊？床…床什么来着？”
“床前明月光。”
“谁作的？”
“李白。”
“那是谁？”
段满枝顿时狐疑，“你不知道？”
见她二姐姐面上陡然严肃，段满筝顿时便有些支支吾吾起来，“不…不知道啊…非…非得知道吗？”她连忙顺了顺段满枝的毛，“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我没认真念书的缘故，二姐姐别生气，我回去就念，一定念！”说罢，那人儿便已经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