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旁观者
“坐过来。”左清霜虽只是淡淡瞥她，却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威严，跟段维宽似的，“与人交谈时要如何仪态，莫非宣平候府连这都不教吗？”
哼，算你厉害。
段满枝老实了，乖乖挪了挪双腿，算是跟左清霜正好面对面。
“我与阿霖交好，你家三哥哥不在时，本王自会护你周全。”
段满枝喝茶的动作顿时一噎，呛的别在一旁咳了好半晌，直咳红了眼睛方才回过头去，看左清霜脸上一番别有趣味的表情。
这太突然了，变戏法儿似的，一眨眼，这人儿身后怎么就突然冒出佛光了呢？
左清霜有些嫌弃的递了帕子给她，面上表情半点儿也不做掩饰，果真跟阿霖是亲兄妹，也不知怎么的，两人听他说话竟都是这般容易呛着，他这话有哪里奇怪吗？难道不是应该为此对他饱含感激之情？莫非这段二小姐的聪明脑袋都是装出来的？
“难不成今日姜全玺邀你姐姐游湖，却非要身边多一个你，你就不觉得奇怪？”
段满枝赶忙擦了擦嘴，却是不说话，只看向左清霜，她自是觉得奇怪，要不然也不会在昨夜匆匆去套介炳蛰的话，更不会在来前还折腾半晌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左清霜不着痕迹的打量她两眼，云淡风轻的喝了口茶，“看来是有所察觉的，要不然也不会穿这样一身艳色的衣裙，是怕到时被人暗算踹下了湖，找不见人吧？”
全对！但是有必要说出来吗？她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有什么错？她分明看左清霜嘴角一抹嘲弄的笑意，此番回去若不向她三哥哥告状，她还姓什么段？都对不起候府那响亮亮的名头！
大概是察觉到她眼中的敌意，左清霜赶忙收了神色，推了盘儿糕点过去，阿霖说这招管用，百试百灵，“放心，我早已在这畔月湖两岸布好了人手，若是有人对你不利，他们自会第一时间将你救下，便是落入水中，捞上来晾一晾也就没事了，断然不会让你等到姜全玺的人下去救你。”
左清霜只一顿，看那啃着糕饼的小人儿本已是和颜悦色，现下却不知为何又竖起了尾巴，难不成是他又说错了什么？不可能！小丫头就是难缠，还是他们阿霖可爱些，好哄的很。
“想来段二小姐也没怎么出府玩儿过，今日便尽兴玩儿个痛快，无需忧虑性命之事，自会有我的人在身后护着你。”
段满枝只浅浅瞪他一眼，随即收回了目光，看在他如此好心的份儿上，今日回去便不向三哥哥告状了。
话说，左清霜的直觉也太敏锐了些，不过是听闻姜全玺在帖子上多带了一个她，便能猜到姜全玺的意图，这还当什么闲散郡王啊，跟着她家两位哥哥去司鉴工作岂不更好？
而且，左清霜对于姜全玺一个好好的皇子，为何会对她一个常年处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在此之前都没见过面的小姐抱有敌意一事似乎并不好奇，甚至于连一个多的眼神都没有，如此无非两个理由，一，就是左清霜本性如此，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不爱管闲事儿，更不爱听八卦，什么都觉得事不关己，自是不会有意去打探，二，要么是左清霜早就清楚此事到底是为何…压根儿不带问的……
段满枝陡然瞪大了眼睛，一口糕饼尚且还在嘴里没咽下去，看向面前淡然赏玩两岸景色的左清霜，随即又否定了这个猜想。
怎么可能？这压根儿就是不可能的事儿嘛！真是笑话，有一个姜全卿还不够？再来一个左清霜？那这大周岂非遍地都是金手指，那她这主角当的也太憋屈了！不可能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左清霜一口茶水含在嘴里，余光看着身旁那小姑娘一会儿瞪着双圆眼睛看她，一会儿又是摇头的，半晌儿都没敢咽下去，生怕吓着她。
这小姑娘是不是得了什么癔症了，改明儿还是得让阿霖找个太医去给她瞧瞧，可别年纪轻轻的就疯了，惯是可怜的。
段满枝想了小半刻便不想了，压根儿想不明白，就此搁下，她只知道现下左清霜于她并无敌意，而且与她家三哥哥关系姣好，所以定然不会害她，如此便够了，省的她还要分出心思来放在堤防左清霜身上，原本一边关注着姜全卿和姜全玺就已经够折腾的了。
如此一想，段满枝整个儿都释然了，现下又有了左清霜的保障，自然不用再绷紧了心思看这周遭是否有姜全玺的人靠近她，于是二人面对面的坐，却是各看各的，左清霜一边喝茶一边看景，惬意的很，段满枝则一边啃着点心一边搜索两岸具是热闹的酒楼，着急忙慌的记下位置来，也不知待会儿上了岸还能不能找的到，忙的不可开交，与船头那两位的欢声笑语自是截然不同。
段满枝只轻哼，那姜全玺果真是撩妹的一把好手，竟逗得她家大姐姐笑的跟朵花儿似的，她现下只庆幸早早与段满昭说了个明白，如若不然，像是姜全玺这般长的不赖，说话做事具是妥帖，又风趣幽默的男人，哪个单纯的闺阁小姐不得动了心去，她只盼她家大姐姐能牢记她所说的话，莫要动了真情。
午膳时，姜全玺唤人定的雅间便在这畔月湖下游最是热闹的恰莺楼，这楼的位置好，大多自畔月湖心而下的人儿游玩到此处差不多也便觉得累了，自是要下船休息，再左右一瞧，大多都是售卖点心和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的茶肆或是小铺子，虽说不乏也有别的酒楼，可便只有那恰莺楼离得最近，自是纷纷都往那处涌。
那雅间的位置也好，从窗户望出去能看见畔月湖和湖上的画舫，却又不似紧挨着湖边的吵闹，小风一吹，自是觉得舒适又惬意。
段满枝便只吃了个囫囵，随即朝左清霜使了个眼色，要他看顾好她家大姐姐，自己带着秋桑找了个由头溜了。
方才一路下来，她可瞧见不少有意思的铺子，最重要的是，春迟小楼就在这恰莺楼的上头不远处，走几步便到，她自是要去看看还有没有糖蒸酥酪卖的。
左清霜只看那端的笔挺的身影便这么出了雅间，不禁摇了摇头，分明不久前还对他有所提防，现下倒是放心将段满昭交给他了。
段满枝一路带着秋桑自是先行往春迟小楼的方向去，那楼里热闹的很，大多都是被差遣来的小厮和女使，少有段满枝这般自己带着人儿出来买的，问了一嘴，却是早都被订出去了，于是只得跟着掌柜，买了几份儿当下卖的最好的。
秋桑手里提着几包点心，跟在段满枝身后漫无目的的逛，瞧着哪家铺子有意思便去哪家，吃食簪饰买了一大堆，自然，大多都还是点心，其中还有柳氏和几个姨娘妹妹的份儿。
转身之际，段满枝只觉眼前猛的恍惚了一瞬，陡然瞧见一个身着异服的男子突袭抽刀，险些划中对面人儿的脖子，还不等她看个清晰，紧接着身后一股厉风，几乎惊起她的发丝，顿起一声巨响砸在她身后，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陡然溅上她的鞋袜，下一秒，周遭只安静了一瞬的人群霎时发出阵阵惊叫，刺的她的耳朵生疼。
段满枝辨不出那是什么，像是笨重厚实的东西从高处猛的砸在她身后惊起尘土，只让她本能的远离，再加上现下人群纷纷逃离的惨状，段满枝心中已然隐隐有所猜测。
“小姐…人…是人…”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便砸在距离段满枝脚后跟几乎只有两尺的地方，险些便要砸中她，那人儿的面孔和服饰都不太像是大周的样式，下肢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脖子上被人抹了一刀，男人显然还没死透，胸口不规则的起伏着，脖子上的伤口“噗噗”冒着热血，流入脖颈，随即混进脑后已然漫开在地上的绯红里，一双眼睛依旧圆睁，看向面前酒楼的三楼雅间。
显然，男人便是从那处掉出来的。
段满枝只迅速顺着他的目光向上望去，陡然瞧见一个男人探出头来，脖子上围着的东西像是从雅间内随手撕下来的纱帘，生生遮了大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睛陡然与她对视，像是讶异了一瞬，随即又迅速消失了。
段满枝只一惊，她怎么会认不出？刚才那个，分明就是游同想。
她随即又看向脚下此刻已经死透了的男人，无论是发型还是服饰都像是西北那边的，莫非是大夏人？那游同想又为何……
段满枝想到此处却是陡然顿下，此刻游同想为何要杀自己人儿的事儿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儿。
大周与大夏战后，几乎所有出入大周的大夏人都会改变自己的装束，无疑是穿大周的服饰，少有直接穿着大夏服饰出入的，因为必然会起争端，除非是像游同想这样身份背景早已昭然若揭，无所顾及的，可是现下……
一个大夏人，当街无故死在大周，众目睽睽之下，不会有人想到杀死他的会是大夏自己人，难说会不会有人在背后拍手叫好，官府又会不会因此只是表面做做样子，压根儿不会认真详查，更难说，会不会有人因此借题发挥，大做文章，在此人儿头上扣上一顶什么冠冕堂皇的帽子，一传十十传百，最难说的是，泰安帝早已蠢蠢欲动的心病，会不会因为有心之人的挑拨，就此一发不可收拾，再次挑起两国战争，一雪前耻。
果然，方才受了惊吓的百姓此刻已然镇定下来，纷纷围拢，段满枝便是想要阻止也是没法儿。
大周人对大夏的恨几乎就像是刻进了骨头里般，一瞧那人的服饰装束，一个个脸上的惊惧之色顿时像是被操控了的线偶般，顷刻间便转作了厌恶和鄙弃，无一幸免，不乏还有奚落挑唆之声，却是纷纷退散，像是此人就连被他们围观议论的资格都没有，竟像是没事儿人般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喧哗，无非是路过时抬抬脚，提提裙摆罢了。
若说段满枝方才只是单纯被吓着了，此刻却是已然惊的说不出话，他们对大夏的恨当真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便是瞧见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眼前，便连半点儿动容也没有，竟还能提着裙摆悠然自得的绕过那尸首，便在其周遭的小摊前闲谈议价？
段满枝此刻哪还有什么心思闲逛，不过是被身边人儿虚虚搀着，扭过头时，却见秋桑面上亦是拧着眉毛，并非怜悯，而是压根儿看不进眼的嫌弃，随即只别开了头去，看向段满枝，“小姐，咱们走吧。”
段满枝只拧眉，一言不发，随她搀着走了。
她就好像是走在一个被人操控着的巨大的系统里，所有人都被灌输了特定的程序，理所当然的做着这一切，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只有她，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意外，看着这荒诞的一切，可是此时此刻，怎么让她觉得作为异类的却是自己呢？
段满枝离开的不久，回到恰莺楼时，几人也不过刚刚吃完，收了残羹，正坐在一块儿闲聊喝茶罢了。
段满昭见其面色微白，赶忙问她，她便只摇头笑笑，“大概是在外头冷的，风大得很。”
还不等她坐下，便有人附耳在左清霜身旁说着什么，段满枝一瞧，便知大概是左清霜先前安排在外头负责跟随保护她的人儿，自也是瞧见那一幕，转头便告诉了自家主子。
段满枝无视其陡然朝她看来的目光，顾自坐在窗边吹风，看着下头涌动的人群，也不知那尸首被抬走了没有，若是这下游的人儿顺着往上走，定是要瞧见的，也不知瞧见了是会被吓着，还是跟那些人一样，提着裙摆衣袍的便默契避了开去，悠然自得。
傍晚回去的时候，游同想来的倒是及时，赶着马车停在畔月湖边，已经穿回了来时的蓑衣和斗笠，没事人儿似的，段满枝路过时只扫他一眼，随即便撩起帘子进去了。
待在马车里头又觉憋闷，于是推开了窗子往外探去，吹着冷风，却瞧见姜全玺身旁陡然跑来一个护卫模样的男人，也不知与他说了什么，当即便被他一脚踹的翻了跟头。
还想看清些时，却觉身后有人轻轻拉了拉她的衣摆，扭头一瞧，却是段满昭。
“怎么了？怎么也学得筝儿似的，喜欢探出窗外去吹风了。”
段满枝只看她一眼，又重新趴了回去，“大姐姐，我想回家了。”她不想再管这里的事，什么也不想管，就想这样撒手而去，没人能追的上她，她原以为拥有金手指的女主角穿进书里能有多威风，以一己之力侦破奇案？保护候府？怒斥小人？阻止两国又一次的交战？避免再一次的伤亡和仇怨？可是现下瞧着，似乎也不过如此，反是因为知道的太多，既郁闷又焦躁，却什么也做不了，无力的几乎快要窒息了。
“累了吧？就快到了。”段满昭自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
段满枝闭了眼，由着窗外的冷风吹透了她的双手，凉的吓人，她决定了，她不打算管这件事，便由着它发展，要打便打好了，她不管大周人如何，也不管大夏人如何，更不管泰安帝如何，等了结了答应秋桑的事，往后的事情她都不再去管，索性离家出走，剃了头发去尼姑庵过活好了，反倒清闲，了此一生，挖个坑就地往里一趟，一了百了。
她没那个义务，非要去当英雄，帮两个国家，上千万人了结恩怨，不如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的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