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出师不利
段维柏这些天日日过来一趟看她的伤势，拆了纱布又重新替她上药包扎，毕竟现在府中，除了秋桑和游同想，也就他一个知晓了，他不看顾着，还有谁能忧心。
段满枝只老老实实的坐着，由着段维柏折腾。
“二哥哥，大哥哥现在可在院儿里？”
“在。”段维柏替她系好手上缠着的纱布，抬头看她一眼。
段满枝看一眼秋桑，想了想，“二哥哥，我跟你去一趟南院儿吧？正好你跟大哥哥都在。”
段维柏扬了扬眉，却是知道，段满枝定是要与他们讲那日秋桑行刺的事儿，只点点头，拿过一旁的兽皮手套替她戴上，领着人儿出了门。
见着段维宽时，那案前的人儿抬起头来，见段维柏身后还跟着段满枝，便以为她是来询问飞烟巷的案子的，只脱口而出，“那白先生的案子还没有头绪。”
自那日秋桑在她三位哥哥面前老老实实的交代完飞烟巷的事情之后，司鉴便将案子给接了过来，本该是司察鉴督办，可奈何却听说那白先生是死于宫中，于是才给了司督鉴，只是查了数日，除了贵妃宫里的人儿，便只有那天结束后，将人儿送到贵妃宫外的小女使见过白先生最后一面，随后便再无第二人。
原是京中所传，白先生是独自进宫，在宫中冲撞了贵人才被赐死的话也是假的，不过是以讹传讹，而真实情况却是，白先生在离开贵妃宫中之后，第二日却被巡逻的侍卫发现死在了景和宫和关雎宫交界的小道上，便这么倚在路边，身上留有暗伤，致命处是被一剑抹了脖子，血染青衫。
尸首被他身边的小书童接走后，宫外便逐渐有了留言，说白先生是被赐死的，实是被杀，不过是因为这事儿发生在宫里，无人会为了一个小小的评书先生特意去求证，也就无人驳斥。
只是凶手杀完人之后可以不留半点儿痕迹，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能是宫里的人儿，事后更是引导流言，扭曲了事实，更为严重的，自然是事后两日又杀了飞烟巷中一共十七口，连同白先生的书童在内，其中还有前往吊唁的无辜之人，情节自是严重。
只怕此人位高权重，蛛丝马迹，不好彻查。
这些事儿，段满枝自是知晓了的，闻言过后，段维宽见她不语，只当她是伤心，不禁宽慰，“下回若是有了消息，我自会遣人告诉你，无需你亲自跑一趟，身子都还没好，到处乱跑什么？”
段满枝却是撇撇嘴，“我此次来，是要与大哥哥说另一件事儿。”
段维宽闻言却是笔尖一顿，对上段维柏眼中笑意，不情不愿，“这回你又给我弄了什么案子来？”
“什么叫又？”段满枝顿时不满，三两步就上了前去，扯着段维宽的衣袖笑嘻嘻的，“这是两位哥哥分内之事，哥哥的事儿，亦是枝儿分内之事，枝儿发现有人含冤，自是要禀明哥哥的。”
段维宽却笑，肆意爽朗，搁了手里的紫毫，正了身板，“好，你说。”
段维柏见状，亦是关了房门，拖过一旁的椅子坐下。
“两位哥哥可知道介炳蜇？”
那二人闻言对视一眼，又默契挪开，“那介炳蜇不就是留安的那个知县？你说不让查的那个，怎么？如今是反悔了？”
段满枝顿时拧眉，不禁跺了跺脚，“枝儿才不是那种人！我是想问，二位哥哥知不知道介炳蜇在去留安之前是什么人？”
段维柏垂眼思索一番，“前盐运司副使。”
“没错。”段满枝点头，“介炳蜇尚在京中任职的时候，可是发生过一桩贩卖私盐的大案？”
“自然。”段维宽点头，“情节重大，前盐运使宛崇山被下入狱，证据确凿后，株连九族。”
“这就对了。”段满枝言，“大哥哥既是如此清楚，想来定是看过卷宗，知晓其中细节了？”
段维宽只默认。
“那大哥哥就没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段满枝顶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瞧他，段维宽却只顿了顿，不加肯定，也不否认，神情微肃，“这等事情，枝儿若是没有实证，口说无凭，莫要妄言。”
段满枝却是努了努嘴，“枝儿当然知道，就是这样，所以才特地过来询问大哥哥，那卷宗中所录可有牵强可疑之处，大哥哥在司督鉴处事，自是比枝儿更明白那官场中的弯弯绕绕些。”
段满枝见其沉默，便知晓是被自己说中了的，于是接着道，“听闻当初宛崇山被抓时，正在外头与妻女游湖，身上既没行装包袱，府中更是安详，半点儿纷乱也没有，那般情形，却是生生被扣了畏罪潜逃的罪名，而介炳蛰当初在朝中当官儿当的好好的，即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亏心事的，为何偏偏就要在那时候辞官，还自请去留安当了一个小小知县？这时间又是否太巧了？莫不是想去个山高路远的地方避避风头？”
“枝儿！”段维宽眉尾一立。
段满枝连忙学着拧了拧眉，顺势往段维柏身边靠了靠，接着又道，“大哥哥为何生气？可是因为早就发现了这些漏洞，如今又被我说中了？可是大哥哥即是早有所疑，又为何无动于衷？难不成此事若是彻查，会牵连哪个皇族中人不成？”
“你！”
见段维宽拍桌而起，段满枝立马往段维柏身后藏了藏，心中不禁暗诽，这些会武功的家伙就是吓人，拍个桌子都这么大响动。
“大哥。”段维柏见状，亦是挡在中间，将段满枝护在身后，却是嘴角含笑，段维宽是最疼爱这个妹妹的，他又怎能看不出他不过是装装样子，吓唬吓唬那小丫头，又岂会真的动手。
见屋中半晌没有动静，段满枝悄悄探出头来，却是见段维宽眼中略带些无奈和笑意，随即坐回椅子上，朝她招了招手，“行了，别躲了。”
段维柏将她从身后牵出来。
段维宽只抬眼看她，眼中却是欣慰，似是有感而发，“枝儿如今似是变了许多，也许是长大了，心性愈加坚韧，也不会再轻易妥协了。”
段维柏亦是笑着看她，段满枝从前虽是端庄稳重，亦是温和心善，可是性子却有些软，亦如得道高僧，大小事情，谁都想渡，不够强硬，如今倒是好了，心善依旧，却已学会辩驳，知晓什么该坚持，什么该争论，而不是一味的大发善心。
这般自是极好，他们又怎会训斥？
只是段维宽欣慰之下又是担忧，因为此事正如段满枝所说，其中牵连甚广，所以才不敢轻易重翻此案。
“枝儿，你是从何处得知此中细节？”当初案发时段满枝才多大？更何况她一个闺阁小姐，又怎会知道那会儿宛崇山宅中安不安祥，纷不纷乱呢？
段满枝闻言，却是答非所问，“我若说了，大哥哥会重翻此案，还宛氏一族清白吗？外祖父又是否知晓此事？会因为其中关乎皇族，就此让这庄冤案蒙尘吗？”
段维宽听着，却是答不出来，只无奈唤她，“枝儿，此事…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简单……”
段满枝却是垂了眼，她知晓此事其中必将曲折，却不想竟是连第一步都达不成。
段满枝回去时，段维柏打了伞送她，“枝儿，别怪大哥，只是此事确是牵连甚广，若是就此将哪位皇子拉下了马，无人能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
段满枝虽是郁闷，却也理解段维宽的难处，乖乖应声，“枝儿知道。”
段维柏却是垂眼，见身边那小丫头低着头，郁郁寡欢，遂拉了她止了步子，“二哥院儿里有姨娘今早新做的金丝小枣酥，香脆的很，枝儿不如带一些回去尝一尝，如何？”
段满枝抬头看他，知晓他是有意逗她开心，自是点头，跟着人儿便去了院儿里。
段维柏将她安置在书房，又唤人生了碳火，拿了一小盘金晃晃的小点心摆在她跟前儿，又让人将剩下的全包好一会儿让她带回去。
康氏的手艺确是不错的，段满枝一口下去便觉酥脆异常，中间儿是甜香的枣泥儿，配着外头的酥皮，回味无穷。
段维柏见她吃的眯了眼睛，不由笑笑，反正离晚膳还有好一会儿，由她吃多少也不耽误，于是退到案边，着手画起没画完的草图来。
段满枝吃了好一会儿，方才发觉段维柏的举动，不禁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蹦蹦跶跶的提了裙摆过去。
段维柏见状，也是笑着往一旁挪了挪位置。
段满枝探头一看，便见那纸上画着一幅床弩的设计图纸，其中精细之处更是圈点出来，在一旁画了更加清晰的图样，段满枝看着却是一愣，总觉得有些眼熟。
“如何？”段维柏看他，搁了手里的笔，又有些遗憾的拧了拧眉，“只是有几处地方记不太清了，不然还能更精细些，不过现在这样已是极好，若是做出来，必然比军中现有的床弩威力更大，射程更远。”
“这处弓弩应该反过来才是……”话音刚落，段满枝顿时噎了噎，再不能言语。
这床弩，不就是当初她与白仲英一同找的参考资料里的，宋代的三弓床弩吗？
段维柏顺着她手指的位置一瞧，亦是一喜，“是了！我便说怎的好像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呢，原来是这里！”随即只将她抱起来放在案上，一双眼睛里满是惊喜，“枝儿，你怎的如此聪慧，便连这些个东西也懂？”
段满枝现下却是蒙的，满脑子的浆糊，半晌儿方才回过神来，“二…二哥哥，这东西…是你设计的？”
段维柏此刻正积极的修改图上的错处，并未发现段满枝的不对，“不是，是我梦见的，许久之前了，如今才有闲暇将它描摹下来，只是时间已久，有些模糊了，最近更是再也没梦见过，实在是可惜。”
“那…二哥哥，可给这床弩取了名字？”
“三弓床弩，枝儿觉得如何？”
段满枝只觉耳边一鸣，随即再听不见什么声音，只见段维柏脸上笑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会有…三弓床弩？
“枝儿，怎么了？”段维柏见她半晌没有响动，慌忙摸了摸她的额间，“莫不是病情又反复了？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说着，便要唤人请了大夫来，段满枝连忙拉住他，“二哥哥，我没事…真的没事……”
就是心脏可能有点儿问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段满枝想不通，提了从段维柏那儿打包来的金丝小枣酥回了院子，顷刻便往榻上一趟，吓的秋桑连忙来探她的额头，却是被她摆摆手拂开了。
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梦见的…那床弩是梦见的？如何梦，还能一路梦到二十一世纪去？莫非是什么前世今生的梗？可这书里的人物分明都是虚拟的呀？又不是历史上真正存在过的人物，又哪儿来的什么前世今生？
秋桑正站在一旁忧心看着，便见段满枝一个骨碌坐起身来，本想去将她手里提着的一包小点心取下，却是被人儿攥的紧紧的，怎么也拿不出，只好由她，便这么拿着在屋子里头倒腾了好几圈儿。
段满枝终是放弃了，“吧唧”往榻上一躺，她的脑子今天可算是承载过度，已经不能再想了。
“秋桑。”段满枝唤她，“怎么办，我好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