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捂脚
段满枝这一病病的不是时候，本该是要大好的，可恰巧碰得这些天即将小雪，于是连日阴雨，气温骤降，便连夜里躺在被褥里也觉得湿冷，手脚冰凉，秋桑日日夜里都得给她灌好几个汤婆子塞进被窝里捂着，才让她的病情不得加重。
这天段满枝正觉得身子好些，便早起去给柳氏请了安，戴了双小毛手套，算是遮了手上的伤，随后又一同用了早膳才回去，柳氏心疼她，直唤她不必早起，免得吹了冷风病情又重，日后大好了有的是时间，于是在她离开前，还特意让人取了一副上好的兽皮手套给她。
段满枝戴着那手套，手里又拿了个小汤婆子，自是觉得暖些，只是外头吹着风，那风一灌进脖领子，便是十个汤婆子捂着都没用，更何况今早又是下雨，草地路面都是湿漉漉的，段满枝与秋桑一人打着一把伞，裙摆和鞋尖儿都湿了不少，小风一吹，便从脚到头的觉得冷，原先还想着，这几日段维宽和段维柏都在府里，她用完了早膳，恰好去南院儿提一嘴那介炳蜇的事儿，只是现下，二人被这冷风吹的小脸儿发僵，便只想着加紧了脚步，好快些赶回院子里头才好。
只是路过西院儿时，段满枝陡然被那里头传出的异响给吸引住，与秋桑对视一眼，再仔细一听，分明是有什么瓷器被人狠狠砸在地上的声音，只不过混着雨声，又隔了院儿墙，听着方才不太真切。
段满枝原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只是正打算匆匆走过去的时候，那院儿里蓦然被踹出一个人儿来，落在了西院儿外的草坪上，一扭头，恰好对上段满枝惊诧的目光。
那人一身护卫常服，却与候府有异，显然便是游同想从西北带过来的人儿。
这边双方还对视着，没等段满枝回过神儿，那院儿里又跑出来一人儿，扶起地上的护卫，再一抬头，赫然是徐靖中。
“段…段二小姐？”
徐靖中这话儿一出，显然也是没想到自家主子发怒之际，竟恰好碰上了段满枝，他可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这下子可给他逮着法子了！于是只挥手叫那护卫退下，冲院子里头一喊，“哟！这不是段二小姐嘛！”
段满枝拧眉，徐靖中的动作实在是造作的很。
却不想那院儿里摔盆砸碗的声音一瞬间戛然而止，徐靖中见着有效，连忙上前几步，也顾不得风雨了，双手合十，对着段满枝就是一顿拜，“姑奶奶，求您了，帮帮忙，赶紧进去，那狼崽子疯了，正摔碗呢！您再不进去瞧瞧，你们候府那点儿东西都得被我家世子给败没了！”
段满枝一听，还没想明白，却是被秋桑拽了拽衣袖，使着眼色要她别管。
也是，秋桑是大周人，本就对大夏人有偏见，方才又听着那里头一顿“乒铃乓啷”的，自是觉得危险，不愿让她去的。
可谁曾想徐靖中见状，果断捂了秋桑的嘴，随即朝段满枝抬了抬下巴，嘿嘿笑着，一脸憨态，“去吧，段小姐，赶紧进去，这小女使我先帮你照顾着，保管妥帖。”
秋桑亦是瞪大了眼睛，她从小到大哪里跟男子有过这般接触，现下却是被徐靖中整个圈在了怀里，束了她的双手，捂了她的嘴不让她出声儿，可奈何那徐靖中身高体阔，压根儿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她更是挣脱不开，只能瞪着一双大眼睛，企图朝她家正病弱着的小姐求救。
“你…”段满枝一时无言，指指秋桑已然被捏的有些泛红的手腕，“你轻点儿，别伤着她。”
那徐靖中只笑着连连点头，目送段满枝进了院子，却是放松之际，猛地被秋桑一口咬在了手背上，顿时吃痛，一下便松开了。
“你…你个小南蛮子，看着不大一个，怎的还咬人呢！”
段满枝后脚刚踏进院子，便听外头徐靖中那么一句，不由轻笑，看来她是不怕秋桑受欺负了。
现下段满枝脚前一片狼藉，尽是摔碎了的瓷片，游同想则站在不远处，左右前后的拍了拍衣摆，见人进来，立马便站定了。
段满枝拧眉，那游同想现下穿的并不厚实，便连斗篷也没有，肩头都是湿的，便连鬓边辫起的小辫子都朝下淌着水，她合理怀疑，游同想刚才大概是在院子中央砸的碗，踹那小护卫的一脚也是在雨里踹的，要不然大清早的，怎么也不会湿成这样。
二人上一回见，还是游同想说，“她变了却无人察觉的时候”，段满枝还记着呢，现下看着这般情形，正想损他两句，可谁知那双脚却又开始不受控制起来，面前的瓷片竟是避也不避，生生的就踩了上去，好在已是摔的极碎的，才不至于扎进靴子里。
可游同想却是急了，先是指着她警告着不许再往前，见她半点儿反应也没有，只好骂骂咧咧的跑过来，将人一把抱起来，嘴上却是不饶人的，“你那眼睛是摆设吗？看不见地上的碎瓷片啊！尽往里踩！”
“怕你淋湿。”
什么！？
段满枝只觉话音落下的同时，游同想的身子都不由一个震颤。
她确定，刚才那确实是她的声音没错，也确实是从她嘴里出去的，可却并不是她心中所想，便连方才踏着那瓷片走进来也并非是她想要做的，尽是她这双腿不受控制。
这么一想，段满枝便蓦然想起之前在西院儿的水榭里，她原本想着离开的脚步却陡然转到了游同想跟前的事儿，今天的事儿亦是与上回一模一样，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满枝这头尚且还满脑子的浆糊，下一秒便觉一束目光投下来，定定的落在她脸上，段满枝顿时浑身一颤，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游同想身上的冷气给冻的，总之撑着油伞的小手都不由自主得哆嗦起来。
游同想顿时拧了拧眉，连忙将人抱进屋子里，又迅速燃了炭火，掩了半扇门，挡去了冷风，这小丫头高热刚退，可不要因为这一下又烧着了。
游同想只原地站着，又将炭火往前推了推，见段满枝不再打哆嗦方才松下一口气，“还冷吗？”
段满枝顿了顿，摇摇头，只觉气氛有些怪异，“还行。”
游同想一打量，便见段满枝已是半湿的裙摆和鞋袜此刻正糊在脚上，难怪哆嗦。
于是只得拉过来个椅子坐下，又将炭火盆子往旁边踢了踢，抬了段满枝的左脚脱了鞋子，又要去脱袜子，段满枝一愣，顿时想要把脚抽回来，却是被那大手握着脚踝，动也动不得，只得瞪他，“你…你干嘛！”
“怎么，你还讲究这个？”游同想抬头看她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是没停，三两下便脱了她一双脚的鞋袜搭在炭火旁烤着，又将她一双脚捂在手里，果真凉的吓人，冰块似的。
段满枝却是面上一红，什么叫“还讲究这个”？她自是不讲究，可段满枝讲究啊！那时候的女子不让男子看她的脚，这很奇怪吗？为何游同想一副古怪怀疑的神情？
段满枝原先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只是那脚被捂着实在是暖，便连整个身子都不禁温暖起来，反正抽也抽不出，索性便由他捂着了。
游同想却是将脸撇到一边，捂紧了怀里的一双小脚，还不足他一双手掌大，怎么会有人儿的脚还不如一双手大呢？一双脚背被他一只手就能捂过来了，当真是奇怪。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二人相顾无言，段满枝一双眼睛四处看着，最后落在游同想湿透了的肩头，陡然回过神儿来，方才被一通折腾，她都忘了游同想现在还裹着一身湿衣裳，若是再坐下去，怕是受寒的不是她，反是游同想了。
这般想着，段满枝不禁缩了缩脚，却是被游同想一瞪，又给拽了回去。
“那个…”段满枝指了指他肩头，“你衣服还湿着，若是不换身干爽的，怕是会受寒。”见人看过来，段满枝下意识的收回正指着他的手指。
不是，她到底在心虚什么啊？
游同想顿了顿，似是觉得她说的有理，于是扯了他挂在一旁的外袍，段满枝却是心想，没见过有人换衣服直接把干衣服往湿衣服外头套的，真是奇葩，却不想下一秒，游同想将那外袍胡乱叠了叠，随即往她脚上一缠，裹的严严实实，才让她踩到了地上，随后对上她不解的目光，没好气的解释，“鞋袜都没干，难不成现在穿进去？那我刚才岂不白捂了？”
段满枝见他凶巴巴的，也不知是在气什么，却是撇撇嘴，不禁扬起笑意，谁说游同想是西北一匹烈马，驯也驯不透，这不，不是挺会的嘛，就是嘴欠。
游同想换衣裳时只背对着段满枝，总不能将人赶出去，刚刚脱了上衣，又换上干爽的，他回头看上一眼，便见那小丫头尚且乖巧的坐在椅子上，也不知是在开心什么，小小的身子不禁小幅度的左摇右晃，头上的珠钗亦是随着她的身体摆动的叮当响，好不可爱。
游同想不禁失笑，只是想到那封西北传来的书信时，扬起的嘴角又是瘪了下去，匆匆换好衣裳，又坐回段满枝跟前儿，重新把那脚捂回自己怀里。
段满枝原是想要拒绝，只是话到嘴边，却硬是成了一句，“你头发还湿着。”话毕，更是不受控制的拿了自己的手帕铺在手心，随即握起游同想鬓边的小辫子一下一下的吸着水。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段满枝诧异，游同想亦是诧异，却是见段满枝一双手够不着他，游同想顿了顿，还是将上身往前倾了倾。
段满枝已经放弃了，由着那双也不知是不是她的手一下一下的替游同想擦着湿漉的发丝，只是她左手心里的伤这么一张一合的实在是疼，也不知那不知道是什么的该死的东西就不能怜香惜玉些？好半晌儿，段满枝直将游同想前额和两边的长发都擦透了，才觉双手的控制权又交回到了自己身上。
段满枝耳尖儿通红，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难不成要跟游同想说，刚才那些行为压根儿就不是她的本意，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己的手居然不听她的话，不受控制了？这不扯淡吗？她只怕游同想得将她当成是疯子扔出去。
游同想却是见她不过擦个发罢了，却是浮了满额的细汗，正想损呢，却是陡然闻见一丝突兀的血腥气，连忙拧眉，“你受伤了？”随即上下扫视一圈儿，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段满枝带着兽皮手套的小手上。
段满枝知道躲不过，只好由他继扒了鞋袜之后又去扒她的小手套，只不过这一回的动作轻缓了许多，大周的女子都是娇滴滴的，他怕他一使劲儿，这小姑娘会哭个没完，果然，那手套一摘，血腥味儿顿时愈浓，里头裹着的纱布已经渗了血色，游同想顿时拧眉，小心拆了，便见那白嫩的手心里横了一道狰狞的口子，几乎贯穿了整个掌心。
游同想顿时吸了一口凉气，倒不是被这伤给吓得，只是这伤的规模实在是与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姐不符。
他不是喜欢问东问西的人儿，也不打算问这伤的来由，只看一眼段满枝，迅速起身找了伤药来，重新上药，又重新包好，不发一言，最后又拿了一盒小银盒子装的膏药塞进她手心里，赫然是上回段满枝遣人送来的那盒祛疤的膏药。
段满枝抬眼瞧他，游同想却是偏头一哼，“这东西，你便是送来我也不用，哪有大男人用祛疤膏的？放在我这儿也是可惜，你还是拿回去，抹抹自己那伤吧。”
段满枝一顿，却是笑了笑，小心收好了。
游同想见状，亦是挑唇，半晌儿，终是认真抬头看她，“你们那儿的人，都是这样亲昵的给男子擦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吗？”倒是比他大夏还开放些。
“什么？”段满枝一愣，什么叫…你们那儿的人？她是哪儿的人儿？她怎么觉得有些听不懂游同想的话呢？
“没什么。”游同想一撇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撇过脑袋，不再看她，也不知又是气上什么了。
段满枝无言，直坐到炭火旁的鞋袜全被烤的暖烘烘的，游同想方才舍得放开她那一双脚似的，拿了袜子替她穿上，又细心替她穿好了鞋子，裙摆上原先湿漉漉的凉意现下也被烤干了大半，总算是暖和些。
段满枝这才想起她来这院儿里的目的，游同想那一阵为何摔盆砸碗的举动，她竟是半句也没问。
正想提呢，却是见游同想脑袋一偏，愣是打了一个喷嚏。
段满枝一愣，“你…没事吧？”
“段满枝！”
“在…在……”段满枝结结巴巴的，不禁后退一步，也不知为什么游同想便突然连名带姓的喊了，从古至今，连名带姓的震慑果然还是刻在人们的骨子里的，即便她是一个先进的二十一世纪的女大学生，可先进的毕竟只是二十一世纪，不是她，对于面前这样一个身形高大，还常年习武并且身手不赖的人，她还是有些怕的。
“你怎么能对一个毫无干系的外男如此亲昵！”
段满枝愣神，她总觉得这个话题是已经结束了的，原来还没有？
游同想却是拧眉，“宣平候和侯夫人难不成没教过你不能独自一人随便跟着男子进屋，孤男寡女的独处吗？”
段满枝疑惑，教没教段满枝她是不知道，反正是没教过她。
见段满枝一双眼睛尽是不解，游同想更气了，“难不成下回碰着别的男人，你也能这样脸不红心不跳的任凭他们给你捂脚？见人头发湿了，你也那样给他们擦发？”
她没有！段满枝拧眉，她发誓，人儿是游同想抱进来的，鞋袜亦是游同想脱的，头发更不是她想擦的，虽然中间她是贪图过那么一小会儿的温暖，但那也是在实在抽不出脚的情况下！怎么就成她的错了？她实在是什么也没做！冤得很！
“下回若是有人对你动手动脚，脱你鞋袜，你就踹他知不知道？反正你是候府的嫡小姐，没人敢强迫你，懂不懂？”
“懂…那你呢？”这话一出口，段满枝只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我？我…”游同想显然也没想到段满枝会这么问，顿时一愣，随即又是气急败坏的出声儿，“我现在说的是别人，你…你扯我干什么！”
原来如此，段满枝总觉得她是被游同想这套神奇的理论给绕进去了，被送出院子时亦是迷迷糊糊的没回过神儿来，秋桑见着她，连忙三两下跑过来，瞪一眼徐靖中，她就不该心软给他打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