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大殿。
司徒弘看着光幕中韩兆高举的青铜印,又看向那盛怒欲狂、即将强行镇压的万利盟税官,一直紧抿的嘴角终于牵起一抹极其细微的冷笑。
他指尖微不可查地弹动了一下。
身后侍立的白发长老立刻会意。
下一瞬,一道浑厚、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城门区域的喧嚣和威压,如同暮鼓晨钟般响起:
“万利盟主事听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天工楼长老服饰的老者身影,出现在城门楼一侧的高处。
他手持一枚闪烁星辰光辉的令牌,俯瞰下方。
“司徒主事谕——”
“天秤城大道稳固乃第一要务。五柳十三巷崩坏,殃及甚广,其所涉资源调度,当以稳定大局为优先,待商盟会商议决后,依法依规处置。”
老者声音沉稳,目光扫过紫袍税官:“万利盟职责重在稽税核账,当前应以维护秩序,避免激化为先。此间事务,暂由城主府协管。”
“尔等,即刻退下,不得擅动!”
这命令清晰无比,肯定了五柳十三巷稳定的重要性。
含蓄点明万利盟越权了,这事属于“资源调度稳定大局”和“商盟会议事”范畴,不是你们万利盟核税稽查的职责。
明确划界,这事现在归城主府管了,你们万利盟该干嘛干嘛去。
直接命令,退下,不准动手!
紫袍税官听到这声音和谕令,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如同吞了一只苍蝇。
他能感受到令牌上蕴含的司徒弘的气息,以及那份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死死盯着韩兆手中的青铜印,又看向车辕上始终平静无波、却给他带来巨大压力的苍龙,最后狠狠剜了一眼高处的万星楼长老。
强行出手?
那就是公然对抗轮值主事的权威,挑战整个天秤城九大商盟共同维护的规则!
代价他一个小小的玄灵税官根本承担不起!何况,那个圣王苍龙就在眼前……
所有的算计、杀意和贪婪,最终都化作一股滔天的憋屈。
“哼!”紫袍税官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音节,极其不甘地狠狠挥了一下衣袖。
“我们走!”
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带着滔天怒气与屈辱,率领那一队杀气腾腾的税甲武士,如同潮水般退入了城门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压迫感如潮水般退去。
城门洞前,只剩下缓缓驶入的车队,残存的血腥气,以及无数道复杂莫名的目光。
韩兆浑身一松,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了后背,差点站立不稳。
他手中那方青铜印,似乎变得更加沉重。
苍龙坐在车辕上,目光平静地扫过韩兆等人,微微颔首,随即望向古雍商行的方向。
车架无声,继续前行,碾过城门内象征着天秤城秩序的石板路。
城门楼高处的天工楼长老身影也随之淡去。
一场针对古雍、图谋五柳十三巷的风暴,在多方博弈、圣王威压与最后关头韩兆孤注一掷的“民意”倒戈下,被司徒弘一道谕令暂时按了下去。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
晶砂入城,仅仅是开始。
五柳十三巷这块巨大的蛋糕,以及那家神秘崛起的古雍商行,真正残酷的分食与清算,恐怕才刚刚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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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柳商行驻地。
昔日恢弘的主厅已化作焦土断梁,唯余一方临时清理出的残破偏厅。
少夫人左氏与左锋等人立于这片疮痍之中,脚下是碎裂的琉璃地砖,抬眼是洞穿的雕梁画栋。
空气中弥漫着粉尘、血腥与焦糊混杂的气息,令人窒息。
少夫人指尖微微颤抖地抚过一根半焦的立柱,上面依稀可辨昔日柳氏家徽的残痕。
一个月!
仅仅一个月,她从绝望中被玉娘拉出深渊,又以一种近乎梦幻的姿态重回此地。
只是眼前触目惊心的废墟,无声诉说着她离开后此间经历的滔天巨变与难以想象的代价。
心绪如翻江倒海,有重归家园的激动,有家园沦丧的悲凉,更有对未来沉甸甸的期许与不安,最终都化为一声无声的哽咽,在喉间滚动。
她身旁的左锋,紧握着刀柄的手关节泛白。
与他们心境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韩兆、章明衍以及那些残余的大小股东、掌柜。
他们灰头土脸,簇拥在角落,脸色如同浸水的旧纸,苍白中透着晦暗与绝望。
韩兆眼神闪烁着怨毒、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大势已去的颓丧和深深的恐惧——
刚刚城门口万利盟的逼迫还历历在目,若非那枚青铜印和他们所谓的“民意”,此刻恐怕已是阶下囚!
章明衍则更甚,玄铁面具下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棱,死死钉在上首位置。
他体内道源反噬的旧痛,因极致的屈辱和怒火而再次加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嘶鸣。
上首,几张蒙尘的木椅上,玉娘安然端坐。
张远则随意地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袍袖微拂,神色平静如古井无波,仿佛眼前的一切纷扰、血腥、权势更迭都不过是掠过水面的微风,激不起他心湖半点涟漪。
这份令人心悸的平静,与周围的喧嚣废墟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无形中成为了这片压抑空间里最稳固的定海神针。
韩兆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沉重如同他此刻心情的五柳商行青铜大印被他颤抖着双手托起,捧到玉娘面前。
这印信代表着他短暂攫取的五柳权柄,如今却成了他苟延残喘的买命钱和屈辱的象征。
他哑着嗓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石中磨出来:“玉…玉夫人,这是…五柳印,代表着五柳十三巷现存过半资源的归属权,按…按约定,交予古雍……”
章明衍猛地别过头,面具下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
厅内数名小股东和掌柜更是面如死灰,身体不由自主地佝偻下去。
一位精瘦的粮行东家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声音几不可闻:“没了…都没了…十几年辛苦积攒的家底啊…”
言语间充满了破灭的茫然。
旁边那位负责库房的供奉掌柜则死死盯着那方大印,眼神空洞,带着无尽的不舍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复杂:“总比…总比落在万利盟手里强……玉夫人,至少…至少给条活路……”
声音里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