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头拍碎在礁岩上,溅起白沫如雪。
临江一面,峭壁如被巨斧劈开,一座要塞建于山崖,悬空而立。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载:“江之右岸有黄石山,水迳其北,即黄石矶也。山连延江侧,东山偏高,谓之西塞。”
西塞山素有“吴头楚尾”之称,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建安四年冬,小霸王孙策西攻黄祖,在西塞山激战获胜,再攻夏口亦胜,从此西塞归孙氏所有。
孙策死后,黄祖与孙权来回拉扯,西塞山也从此狼烟不断。
正元年间,诸葛恪西讨全琮亦欲攻西塞,但被全琮提前挡在蕲春。
历史上,晋咸宁五年(公元279年),西塞山得益于得天独厚的地形,便成为吴人铁索横江的重点之一。
次年,王濬、唐彬于西塞激战得胜,后直下建业,灭亡东吴。
再往后的刘裕攻桓玄、萧道成战沈攸之、唐曹王皋复淮西等均在西塞山留下过血风腥雨。
而今,西塞的控制权在魏国手中,西塞之于武昌,正如合肥之于寿春。
长江中下游基本就这一处险关,若失,吴军将在大江上畅通无阻,武昌城就会变成待宰的羔羊。
.....
清晨,雾气蒙蒙。
忽然,低沉的号角声从吴军营寨的方向响起。
呜~~~~~
“又来了!吴狗又来了!”
城墙残破的垛口后,一名满脸烟灰、嘴唇干裂的斥候嘶哑地喊道,声音里充满疲惫。
铛铛铛!
锣鼓声响起,城垛上的魏兵被动员了起来。
“放箭!拦住他们!”
西塞守将韩扁的嘶吼声也在城头上响起,他拖着一把崩了刃的长剑大步走着,走过一排排弓弩手。
在中级军官的喝令下,弓弩手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挣扎着拉开弓弦。
箭矢稀稀拉拉地射向城下,却绵软无力,被吴军的盾牌轻易挡开。
“都他妈没吃饭啊!”身旁军官大声喝骂,弓弩手们却不敢回嘴。
他们真想回怼那军官一句:他妈的,这几日的粥稀得跟水似的,老子就是没吃饱!
但也就是在心里想想了,谁要是真敢在这种时候抱怨,当场就会被督战兵斩了。
轰隆!
燃烧的火油罐猛得砸向城头,顿时碎裂开来。
此处是临江山崖,风自然大得不得了,火焰在城墙上蔓延,旋即掀起一阵哀嚎。
震天的喊杀声在火焰与浓烟中爆发!
吴军的登城主力,如同附骨之疽。
甲士们口衔利刃,手足并用,用无数条挂着铁钩的粗大绳索,顶着城头稀疏的箭矢和滚石,疯狂向上攀爬。
“守住缺口!把他们给我砸下去!”韩扁的声音嘶哑。
“将军,那边危险!”
“起开!”
他推开试图搀扶他的亲兵,踉跄着跑到一处巨大豁口。
此处,几名魏军士兵正用长矛拼命向下捅刺攀爬的吴军,滚烫的金汁被泼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然而吴军实在太多了,只见一名吴军猛得攀上城墙,手中的环首刀狠狠劈下,将一名正倾倒金汁的魏兵连人带桶劈翻在地!
滚烫的金汁泼洒开来,溅在周围的魏军士兵身上,引发一片凄厉的嚎叫。
“死!”韩扁目眦欲裂,抄起长剑狠狠刺入那吴兵的脖颈。
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脸。
他拔出剑,甚至来不及抹脸上的血污,就又一名吴军已经嚎叫着从侧面攀上垛口,锋利的环首刀直直向他劈来。
砰!
一名亲兵用身体猛地撞开那吴军,一同惨叫着跌下城墙。
两人纠缠着翻滚,没几下子竟直接滚下山崖。
从城墙上往下看,好似万丈深渊,城下根本排不开阵势,甚至都无法把云梯车带上山来,只能用水战常用的钩锁来攀城。
这也正是韩扁仅用四千守军,阻挡吴军十万之众近两个月的原因!
然而西塞与合肥一般,是座纯粹的军城,城中除了军士和辅兵民夫,几乎没有多余的民力,甚至不如寻常县城那般可以到处抓壮丁。
所以,纵是西塞易守难攻,没兵没粮总要有燃尽的一天啊。
援军到底什么时候来!?
明明武昌就在身后八十里,就是爬也该爬来了!
他妈的!
.........
入夜,吴军大营。
诸葛恪坐在帐内的帅案前吃鱼。
夹了一筷子,觉得味道甚是寡淡,便又蘸了点蜜浆。
司马李衡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先是行礼:“丞相。”
诸葛恪单手夹着筷子,点了点:“坐。”
李衡坐下,见诸葛恪吃鱼还蘸蜜浆,颇有吴郡本地人的饮食习惯。
原本他不打算多嘴,但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
“丞相您身体一直有恙,甜食还是少吃为妙。属下的一位友人就是甚喜甜食,去年被诊出消渴症。”
“一国军政都在丞相您的肩上扛着,您要爱惜身体啊。”
李衡没提他那朋友体型跟诸葛恪一样胖,算是比较委婉了。
诸葛恪放下筷子,不吃了。
他捏着稀疏的短须,沉思了一阵,忽然开口:“叔平,我有一计。”
李衡拱手:“还请丞相示下。”
诸葛恪笑着说:“明日让将士们去山上喊话,劝韩扁归降。”
“这....”李衡闻言,眉头一拧:“我军刚至西塞时不是已经尝试过了吗?”
话说,此前诸葛恪在得知西塞守将是韩扁时,心情还是不错的。
此人原是陆逊的心腹,十几年前孙权北伐,派陆逊、诸葛瑾进攻襄阳。
那一仗韩扁在送信的时候被魏军所俘,从此归顺魏国。
“此一时彼一时。”诸葛恪道,“刚开战时胜负未料,他自然不会轻易做选择。”
“而今不同了,魏国的援军迟迟不来,他的心理防线在一步步崩塌,这个时候最容易打动他。”
“你也知道,韩扁当初被俘实属无奈,对江东不说有多么忠诚,至少还是有些人值得他去挂念。”
“丞相是说他的亲人?”李衡问。
“嗯。”诸葛恪点头。
“可是丞相...”李衡道,“时间仓促,上哪去找他的家人啊,或许早就死了。当初他既然选择在魏做官,必然做好了与家族切割的打算。”
“这些我都知道,总要试一试嘛。”诸葛恪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可写一封密信射入城中,成了,皆大欢喜,不成,或许也可动摇他的信心。”
“毕竟,求生是人之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