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爷爷的遗嘱
我爷爷咽气那天,天上的云特别低,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躺在老屋那张雕花木床上,眼睛直勾勾盯着房梁,喉咙里“嗬嗬”作响,像破风箱漏风。我俯下身,才听清他说什么。
“青子……记着……咱家老宅……地窖……千万别……千万别开……”
“为啥啊爷?”我握着他干枯的手,那手凉得像井水里的石头。
爷爷猛地瞪大眼睛,枯瘦的手指突然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开了……就关不上了……那是……那是咱家欠下的债……还不清的债啊……”
说完这几句,他喉咙里“咕噜”一声,眼里的光散了。
我愣愣地站着,直到邻居王婶拍了拍我的肩:“青子,节哀。”
办完丧事,我蹲在老屋门槛上抽烟。风吹过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哗哗响,像谁在窃窃私语。
王婶收拾完屋子,临走前欲言又止:“青子,你爷临走前交代的话,你得听。”
“不就是个地窖吗?”我吐了口烟,“能有什么?”
王婶脸色变了变,压低声音:“你爷爷年轻时候,可是这一带有名的‘扎纸刘’。他扎的纸人纸马,能卖出城去。可四十岁那年,他突然就不干了,把所有的工具都锁进了地窖,再也不许人提这事。”
“为啥?”
“不知道。”王婶摇头,“有人说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东西,有人说他看到了不该看的。反正自那以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天神神叨叨。”
送走王婶,我看着空荡荡的老屋。堂屋供桌上摆着爷爷的黑白照片,相框里的他板着脸,眼睛却好像在盯着我看。
手机响了,是房东:“小陈啊,这个月房租再不交,下礼拜就得搬了哈。还有上个月的水电……”
我挂断电话,翻看银行App余额:237.15元。
催债短信一条接一条,语气一条比一条难听。工作?上个月公司裁员,我这个月刚领了最后的遣散费。
我抬头,又和爷爷的遗像对上眼。那双眼睛在黑白的相框里,显得格外深邃。
地窖……
二、深夜探秘
三天后的夜里十一点,我站在了老宅地窖入口前。
手电筒的光打在青石板上,那石板边缘已经和泥地长在一起,缝隙里钻出几根枯草。我蹲下身,用撬棍试探了几下。
“就看看,”我对自己说,“万一里面有点老物件,能换点钱应急呢?”
撬棍插进缝隙,我用力一压。
“嘎吱——”
石板移动了一点,一股冷风从下面涌上来,吹得我打了个寒颤。那风里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陈年的香灰混着某种甜腻的气息。
我定了定神,继续用力。石板一点点被撬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台阶向下延伸,隐入黑暗中,深不见底。
手电筒照下去,只能看见前几级台阶,再往下,光就被黑暗吞没了。
我吞了口唾沫,踩上第一级台阶。脚下是湿润的泥土,滑腻腻的。越往下走,温度越低,那股甜腻的气味越浓。台阶大概有二十多级,我数着步子,心里发毛。
终于踩到了平地。
手电光往前一扫——
我整个人僵住了。
地窖不大,也就二十来平米。但就在这二十平米的空间里,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坐着“人”。
全是纸人。
花花绿绿的纸扎人,穿着各式各样的古式衣袍,有的戴帽子,有的扎头巾。它们盘腿坐在地上,围成一个个同心圆,从中心一直排到墙边。
手电光晃动,照在一张张纸脸上。
然后,我的血液凉了。
所有纸人的脸——每一张——都和我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是完全一样。眉毛的弧度,眼睛的形状,鼻梁的高度,甚至嘴角那颗我从小就想点掉的小痣,都分毫不差。
一百零八个“我”,用纸糊的眼睛“看”着我。
我的腿开始发软,手电筒差点掉地上。爷爷的话在耳边炸响:“开了就关不上了……还不清的债……”
我想转身逃跑,可脚像钉在了地上。
这时,我才注意到,每个纸人的怀里都抱着一个东西。
金元宝。
黄澄澄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纸糊的金元宝。
理智告诉我快跑,可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些元宝。万一呢?万一外面是纸,里头是别的呢?万一爷爷真留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穷疯了的人,什么都敢想。
我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迈开腿,朝离我最近的那个纸人挪去。地窖里死寂无声,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和心跳。
三步,两步,一步。
我蹲下身,和那个纸人面对面。它涂着鲜艳的腮红,描着死板的黑眼仁,嘴角向上弯成一个标准却诡异的弧度。这张和我一样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有种说不出的恐怖。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离那个金元宝越来越近。
碰到了。
冰凉的、硬质的触感。
就在这一瞬间——
“唰!”
地窖里所有的纸人,整整一百零八个,齐刷刷地,以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将脖子扭了过来!
一百零八张我的脸,一百零八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全部聚焦在我身上。
紧接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不是从一个纸人嘴里发出,而是从地窖的四面八方,从墙壁,从地面,从空气中共振出来的。那声音尖细、平板,带着一种非人的韵律:
“恭——喜——您——”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成——为——阴——间——银——行——第——一——百——零——八——号——V——I——p——客——户——”
“现——在——为——您——办——理——借——阴——寿——业——务——”
声音戛然而止。
纸人保持着扭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台阶冲去,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冲出地窖,我疯了似的把石板推回原位,一屁股瘫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
天已经蒙蒙亮,鸟在竹林里叫。
我瘫坐了不知多久,直到第一缕阳光照进院子,才勉强站起来,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老宅。
三、一个亿
回到城里后,我两天没出门。
一闭眼就是一百零八个“我”扭脖子的景象,还有那诡异的“借阴寿”。我告诉自己那是幻觉,是压力太大,是爷爷刚去世受了刺激。
可第三天下午,当我第N次刷新空空如也的银行App时,一条推送跳了出来。
“您尾号8876的账户转入人民币100,000,000.00元,当前余额100,000,237.15元。”
我一个激灵坐直了。
个十百千万……千万?亿?!
我揉了揉眼睛,退出,重登。数字没变,明明白白一个亿。
手开始抖,抖得拿不住手机。
地窖……纸人……金元宝……借阴寿……
不是幻觉,是真的!
狂喜像海啸一样淹没了我。一个亿!这辈子花不完!下辈子也花不完!我跳起来,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转圈,想笑又想哭。
冷静,陈青,冷静。
我冲下楼,跑到最近的Atm机,插卡,查询余额。那串梦寐以求的数字冷冰冰地显示在屏幕上。我试着取了一万,机器“哗哗”吐出崭新的钞票。
摸到实实在在的纸币,我的心落回肚子里一点。
回到屋里,我瘫在床上,开始盘算怎么花这笔钱。先换个地方住,这破出租屋一天都不能待了。江景大平层?还是独栋别墅?车呢?跑车必须来一辆……
正想到买哪款跑车,手机“叮咚”一声。
不是银行提醒。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没有署名。
我懒洋洋地点开。
屏幕上只有一行血红色的字:
“阴间银行温馨提示:您借的阴寿已到账,按人间利率换算,需偿还阳寿:壹佰零捌年。”
下面一行小字:“您的当前阳寿余额:41年(预估)。”
我今年二十七。预估能活到六十八,还有四十一年。
可我“借”了,要还一百零八年。
我还不起。我倒欠六十七年。
手机“啪”地掉在地上。我愣了几秒,猛地抓起手机,死死盯着那两行字。血色字体刺得眼睛生疼。
跑!
必须跑!跑到它们找不到的地方!
我像弹簧一样跳起来,把那一万现金塞进背包,抓起身份证和银行卡(虽然知道可能没用了),胡乱塞了几件衣服。什么豪宅跑车,全都成了催命符。
出门前,我看了眼手机屏幕。
血红色的字下面,又慢慢浮现出一行新的灰色小字:
“距离首次还款日:7天。”
四、亡命天涯
深夜的机场灯火通明。
我买了最近一班飞往云南边境小城的机票,那个地名我都是第一次听说。安检时,工作人员多看了我几眼——我脸色惨白,眼神涣散,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但我顺利通过了。
候机厅的冷气开得很足,我缩在最角落的座位上,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经过的人。广播里航班信息柔和地播报着,一切看起来正常。
距离登机还有半小时。我稍微松了口气。
也许能逃掉?
我去洗手间,用冷水狠狠冲了把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狼狈不堪的男人。
这是我吗?那个几个小时前还在幻想亿万富翁生活的我?
扯了张纸巾擦脸,我转身准备离开。
推开隔间门的那一刻,我全身汗毛倒竖。
洗手间里没有别人。但在我刚才使用的洗手池镜子上,有人用雾气留下了几行字,水珠正顺着笔画下滑:
“尊敬的VIp客户,检测到您有异常出行意向。”
“阴间银行友情提示:阳寿债务无法以空间距离豁免。”
“为帮助您缓解还款压力,现推出‘分期还阴寿’优惠方案。”
“首付:三十年阳寿。”
“即可享受后续七十八年分期偿还,免收手续费,阎君亲证,童叟无欺。”
“考虑一下?”
字迹工整飘逸,内容却恐怖至极。
它们知道!它们一直知道!
我怪叫一声,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墙上。惊恐地四下张望,洗手间里空空荡荡,只有排风扇的低鸣和滴水龙头的“滴答”声。
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我拉开门冲出去,朝着登机口狂奔。候机厅的光线似乎扭曲了一下,周围的人影晃动,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登机口就在前面,已经开始排队了。我挤过人群,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里紧紧攥着登机牌。
终于轮到我。我低着头,把证件递过去。
“先生,请抬头核对一下信息。”工作人员的声音很温和。
我僵硬地抬起头。
站在柜台后面的,根本不是穿制服的工作人员。
那是一个纸人。
花花绿绿的纸壳子,涂着鲜艳的腮红,描着死气的黑眼仁,嘴角咧到耳根。它穿着纸糊的仿制制服,歪戴着一顶纸帽子。
它用僵硬的手接过我的登机牌和身份证。黑纸剪成的眼仁,直勾勾地对上我的眼睛。
然后,那个熟悉的尖细平板的声音,从纸嘴里“吐”出来:
“先生,您要办理的航班,暂时无法起飞哦。”
它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不如,我们先来聊聊……”
“分期还阴寿的事儿?”
“首付三十年阳寿,很划算的。”
我的视野开始旋转,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吞没了灯光、人声、还有那张与我酷似的、咧着诡异笑容的纸脸。
最后一刻,我只听到自己喉咙里“嗬”的一声。
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五、醒来之后
我醒过来时,躺在自己出租屋的床上。
窗外天色大亮,阳光刺眼。我猛地坐起来,检查自己。四肢完好,没有伤口。摸出手机,日期显示是我去机场的第二天上午。
昨晚的一切……是梦?
我打开银行App,余额还是一个亿。
不是梦。
手机震动,又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昨日机场服务体验如何?如对服务不满意,可拨打阴间银行客服热线投诉(注:拨打需消耗1分钟阳寿)。”
“再次提醒:距离首次还款日还有6天。”
“今日推荐还款方案:首付30年阳寿,剩余78年可分36期(每期2.16年)偿还,无手续费,无隐形费用。”
我盯着手机,浑身发冷。它们不仅能找到我,还能把我弄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门铃响了。
我透过猫眼往外看,是个穿快递制服的小哥,手里捧着一个纸箱。
“陈青先生吗?您的快递。”
我犹豫了一下,开门。小哥把纸箱递给我,转身走了。
纸箱不大,轻飘飘的。我拆开,里面是一个纸人。
巴掌大小,做工粗糙,一看就是街边丧葬店卖的那种最便宜的货色。但那张纸脸,依然是我的模样。
纸人怀里抱着一张折叠的纸。我展开,是一份“借款合同”。
甲方:阴间银行
乙方:陈青(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
借款金额:阳寿108年
借款利率:按人间年利率3.65%计算(注:阴阳汇率浮动,最终解释权归阴间银行所有)
还款方式:一次性偿还\/分期偿还(详见附件)
违约责任:如逾期未还,阴间银行有权采取一切必要手段追讨债务,包括但不限于派遣催收人员上门、公示债务信息、申请强制执行等。
最后是签名处,我的名字已经签好了,笔迹和我的一模一样。
合同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本合同自乙方接触金元宝时自动生效,解释权归阴间银行所有。”
我瘫坐在椅子上,盯着那份合同。接触金元宝时生效……所以那天在地窖,我一碰元宝,就等于签了卖身契?
手机又震了。
这次不是短信,是电话。屏幕上显示:“未知号码”。
我盯着那串诡异的“0000000000”,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抖得厉害。
铃声响到第七声,我按下接听,把手机举到耳边。
“喂?”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夹杂着像是很多人同时低语的嗡嗡声。然后,一个尖细、平板,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来:
“您好,这里是阴间银行VIp客户服务中心,工号纸七四为您服务。请问是陈青先生吗?”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陈先生您好。检测到您已阅读借款合同,现在为您详细介绍还款方案。根据您的阳寿余额评估,我们强烈推荐分期方案。首付30年阳寿,您将立即获得……”
“我不还!”我猛地吼出来,“我没借!那是你们强加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电流杂音似乎变大了些。
然后,纸七四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没有任何变化:“陈先生,合同已生效,具有完全法律效力。根据《阴阳两界金融管理条例》第三章第十五条,阳寿债务不可撤销。如果您拒绝还款,我们将启动强制执行程序。”
“什么强制执行?”我的声音在抖。
“第一阶段:派遣初级催收员进行劝导。”纸七四的声音平板得像朗读说明书,“第二阶段:公示债务信息。第三阶段:派遣高级催收员上门服务。第四阶段:申请阎君令,强制扣除阳寿。”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
“我们可以,陈先生。”纸七四说,“合同背面第六条,您已经授权了。现在,请选择还款方案:A.一次性偿还108年阳寿;b.分期首付30年阳寿。请按键选择。”
我盯着手机,手指僵在键盘上方。
“如果您在10秒内未做出选择,系统将默认您选择b方案,并自动扣除首付阳寿。10,9,8……”
“等等!”我喊道,“我要见你们负责人!我要投诉!”
“7,6,5……投诉请按1,但需要消耗1分钟阳寿。4,3……”
我慌忙按下了1。
“嘀”的一声,电话里传来新的提示音:“投诉受理中,正在为您转接投诉部门……转接中……请稍候……本次转接消耗阳寿:1分钟。感谢您的耐心等待。”
我愣住了。真扣了?
“喂?投诉部。”一个更冷、更硬的声音传来,像两块铁片在摩擦,“工号纸零一。姓名,阳寿债务编号。”
“我……我要投诉!你们这是欺诈!我没借阳寿!”
“姓名,编号。”纸零一重复,毫无波澜。
“陈青!我不知道什么编号!”
电话那头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如果纸人有键盘的话。“查到了。陈青,阴间银行第108号VIp客户,借款108年阳寿,合同已生效,无欺诈记录。投诉驳回。”
“等等!我要见真人!你们到底是谁?凭什么……”
“陈先生,”纸零一打断我,“阴间银行是由十殿阎罗联合注资、天庭金融监督管理委员会批准设立的正规金融机构。我们的所有业务都符合《阴阳两界金融管理条例》。如果您对条例有异议,可以向天庭金融监督管理委员会申诉。但提醒您,申诉需消耗10年阳寿作为保证金,若申诉失败,保证金不退。”
我哑口无言。
“现在,请选择还款方案。您还有5秒。5,4……”
“我选b!”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分期!首付30年!”
“好的,已为您选择分期方案。首付30年阳寿将在24小时内扣除,请注意查收扣款通知。剩余78年分为36期,每期2.16年,每月15日扣款。首次扣款日为……”
“等下!”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如果我中途死了呢?阳寿不够扣了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然后,纸零一用那种铁片摩擦般的声音说:
“那么,您将进入阴间银行‘特殊债务人处理程序’。”
“什么意思?”
“届时,您将成为阴间银行的正式员工,以工抵债。”纸零一说,“具体岗位将根据您的技能评估安排。常见岗位包括:奈何桥引导员、忘川河摆渡人、十八层地狱解说员等。薪资以阳寿结算,用于抵扣债务。”
我握手机的手心全是汗。
“还有什么问题吗,陈先生?”
“……没了。”
“好的,感谢您的来电。阴间银行,祝您早日还清债务,来世再见。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我呆坐着,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六、第一次扣款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站在一片混沌的雾气中,四周都是模糊的影子。前方隐约可见一张巨大的桌子,桌后坐着几个看不清面目的人——或者说,存在。
其中一个影子开口,声音像是从很深的井底传来:
“陈青,阳寿借款108年,首付30年,现在扣除。”
另一个影子拿起一个像是大秤的东西,从一团模糊的光晕里勾出些什么,放在秤的一端。秤杆猛地倾斜。
“三十斤……不对,三十年阳寿,确认扣除。”
我感到一阵虚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从身体里抽走了。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深层的、本质上的损耗,像是生命力在流失。
我猛地惊醒,浑身冷汗。
窗外天还没亮。我摸出手机,凌晨4点44分。
屏幕上有一条新短信,来自“未知号码”:
“阴间银行扣款通知:您尾号xxxx的阳寿账户已扣除30年阳寿作为首付。当前阳寿余额:11年(预估)。下次扣款日:30天后。请确保账户余额充足,避免逾期产生罚息(逾期罚息利率:日息0.5%,按复利计算)。”
我盯着“11年”那个数字,胃里一阵翻腾。
按这个余额,我连38岁都活不到。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推送新闻:
“突发:本市首富李xx今晨在家中离世,享年68岁。据悉,李xx生前身体状况良好,突然离世原因不明……”
下面配图是李xx的照片,一个红光满面的老头。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些被扣掉的阳寿,去哪了?
手机像是读懂了我的心声,适时地震动,又是一条短信:
“阴间银行温馨提示:本行秉承‘取之于阴,用之于阳’的原则,所有回收阳寿均用于支持人间慈善事业、延长功德者寿命、以及维持阴阳两界金融稳定。近期阳寿使用公示:李xx先生(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因生前乐善好施,功德显着,特获赠30年阳寿延寿套餐。愿好人长命,福泽绵长。”
我看着那条短信,又看看新闻里李xx的遗照,浑身发冷。
所以我的30年阳寿,给了这个老头?然后他还是死了?不对……短信说“获赠”,新闻说“离世”……
门铃又响了。
这次我不敢从猫眼看了。我搬了把椅子抵住门,屏住呼吸。
“陈先生,开门,社区人口普查。”门外是个女声,很官方。
我不吭声。
“陈先生,我们知道你在家。开门吧,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
声音还是那个女声,但语调开始变得……平板。像在念稿子。
我悄悄挪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
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没有车牌。车旁站着两个人,穿着黑色的制服,笔直得像两根杆子。他们仰着头,看向我的窗户。
虽然离得远,但我能看到他们的脸。
惨白,僵硬,涂着腮红。
纸人。
我缩回窗帘后,心脏狂跳。它们找上门了。
“陈先生,”门外的声音说,“我们是阴间银行贷后管理部的,来为您提供上门咨询服务。请开门,否则我们将视为您拒绝配合,将采取必要措施。”
“我……我不用咨询!”我对着门喊,“我会按时还款的!”
“陈先生,我们检测到您的情绪状态不稳定,这会影响还款能力。我们需要对您进行心理评估和财务规划辅导。这是VIp客户免费服务。”
“我不需要!”
门外沉默了几秒。
然后,那个平板的女声说:“陈先生,根据合同附件三第七条,银行有权在必要时对债务人进行身心健康评估,以确保还款能力。如果您继续拒绝配合,我们将申请强制执行评估程序。”
“怎么强制执行?”
“我们会进来。”女声说,“以物理方式。”
我看向抵着门的椅子。一把破椅子,能挡住它们?
手机响了,是王婶。
我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喂,王婶?”
“青子!”王婶的声音很急,“我刚听人说,你家老宅出事了!”
“什么事?”
“昨天晚上,有人看见老宅里有光,还有好多人影在院子里走动。可走近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今天早上,几个胆大的去看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地窖那块青石板,被人挪开了!里面……里面全是纸灰!厚厚一层,像是烧过什么东西!”
我握紧手机:“纸灰?”
“对!还有啊,更怪的是,那些纸灰的形状……有人说像是一个个坐着的人形!”
我后背发凉。
“青子,你是不是回去过?”王婶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开了地窖?”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哎哟我的天!”王婶急了,“你爷的话你怎么就不听呢!我跟你说了,你爷当年……”
门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像是有人在撞门。
“王婶,我这边有点事,先挂了!”我匆匆挂断电话,看向门。
“咚!咚!”
撞门声一下比一下重。抵着门的椅子腿在地板上滑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陈先生,最后一次警告,请开门配合。”
我冲进厨房,抓起一把菜刀,又觉得可笑。菜刀对纸人有用吗?
“咚——!”
门被撞开了。
椅子飞出去,砸在墙上,散了架。
门口站着两个纸人。
一男一女,穿着黑色的纸制服,胸口别着工牌:“阴间银行贷后管理部-外勤”。男纸人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也是纸糊的。
它们迈着僵硬的步子走进来,纸做的脚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女纸人先开口,还是那个平板的声音:“陈先生您好,我是纸三六,这位是纸三七。我们来为您提供上门咨询服务。”
男纸人纸三七点了点头,嘴角机械地上扬,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我举着菜刀,后退到墙角:“你们……你们别过来!”
“陈先生,请放下武器。”纸三六说,“根据《阴阳两界安全管理条例》,攻击银行工作人员将面临3-5年阳寿的罚款。”
“我不攻击你们!你们也别过来!”
纸三七打开公文包,抽出一份文件——依然是纸糊的,但上面的字是清晰的。
“陈先生,我们先进行心理评估。”纸三七说,“请回答以下问题:第一,您最近是否感到焦虑、恐慌或失眠?”
“你们这样我能不焦虑吗!”
“请回答是或否。”
“……是。”
“第二,您是否有过轻生念头或自残行为?”
“现在有了!”
“请回答是或否。”
我咬牙切齿:“否!”
纸三七在文件上划了一下——如果纸人有笔的话。
“第三,您对目前的还款计划是否有信心?”
我看着这两个纸人,它们站在我的出租屋里,像两个从噩梦里走出来的怪物。客厅昏暗的灯光照在它们纸糊的脸上,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没信心。”我实话实说,“我只有11年阳寿了,还要还78年。我怎么还?”
纸三六接过话:“这正是我们需要为您进行财务规划的原因。陈先生,除了分期还款,阴间银行还提供多种增收方案,帮助您增加阳寿余额。”
“什么方案?”
“方案一:阳寿转卖。”纸三六说,“您可以从其他债务人手中收购阳寿,但需要支付手续费和税费。目前阳寿黑市交易价格约为每10年100万人民币。”
“我没钱!”
“您有一个亿。”纸三七提醒。
“那个钱……能动吗?”
“借款合同并未限制资金用途。”纸三六说,“但提醒您,阳寿交易风险较高,可能出现假阳寿、短命阳寿等问题。本行推荐方案二:阳寿理财产品。”
我愣住了:“阳寿……还能理财?”
“是的。”纸三七又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宣传册,“阴间银行推出多款阳寿理财产品,年化收益率2%-8%不等。例如‘添寿宝’,投入10年阳寿,锁定期3年,预期可获赠0.6-2.4年阳寿收益。”
我看着那份宣传册,上面的字在跳动:
“让您的阳寿活起来!”
“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阳寿可能亏损,最终解释权归阴间银行所有。”
疯了,这个世界疯了。
“方案三,”纸三六继续说,“兼职赚阳寿。阴间银行部分岗位对外开放,时薪0.001-0.01年阳寿不等。例如地狱油锅温度监测员,时薪0.008年阳寿,日薪0.064年,月薪(按30天计)1.92年阳寿。”
“我要干40年才能还清!”我算了一下。
“但您可以活下去。”纸三六说,“而且,如果表现优异,有可能转正为正式员工,享受阳寿五险一金和年终奖。”
我瘫坐在地上,菜刀“当啷”一声掉在旁边。
纸三七蹲下身——纸人的关节发出“嘎吱”声——平视着我:“陈先生,我们理解您的压力。但债务就是债务,必须偿还。与其逃避,不如积极面对。我们有很多客户通过合理规划和努力工作,不仅还清了债务,还积累了可观的阳寿财富。”
“比如?”
“比如前客户张xx,借款50年阳寿,通过投资阳寿理财和兼职,5年就还清了,现在还多了20年阳寿余额。”纸三七说,“他最近刚用富余阳寿兑换了一次‘重生体验券’,回到1998年买了彩票,中了五百万。”
“那他现在……”
“因为篡改时间线被时空管理局罚款30年阳寿,又欠债了。”纸三六平静地说,“但至少他体验过了,不是吗?”
我看着这两个纸人,突然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累。
“如果我……就是还不上呢?”我轻声问,“如果我放弃了,死了呢?”
两个纸人对视了一眼——如果纸人有眼神交流的话。
然后纸三六说:“那么,根据合同,您将进入‘特殊债务人处理程序’。我们会回收您的灵魂,进行再培训,然后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以工抵债。通常从基层做起,比如奈何桥引导员,负责给新鬼指路,月薪0.5年阳寿。”
“要干多少年?”
“直到还清债务为止。”纸三七说,“但作为员工,您将享有基本福利:每月4天阴假,年假5天(阳寿计算),免费孟婆汤(限每日一碗),以及参加地府年度联欢会的资格。”
“联欢会……有什么?”
“去年的一等奖是10年阳寿。”纸三六说,“还有安慰奖:免下油锅体验券一张。”
我闭上眼睛。
“陈先生,请选择。”纸三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积极面对,努力还款,争取早日重获自由;还是消极放弃,进入处理程序,开始漫长的以工抵债生涯?”
我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那块漏水留下的污渍。它像一张扭曲的脸,也在看着我。
“我……选第一个。”我说。
“明智的选择。”纸三七站起来,关节“嘎吱”作响,“这是您的财务规划建议书,请收好。我们将每月回访一次,跟踪您的还款进展。如有需要,可随时拨打客服热线。”
它把那份纸文件递给我。
我接过,轻飘飘的,却重如千斤。
两个纸人转身,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向门口。在出门前,纸三六回头——整个身体转过来,脖子没动——说:
“对了,陈先生。下次扣款日是30天后,请确保阳寿账户余额充足。如果余额不足,系统会自动从您的亲友账户中调剂——当然,会收取20%的手续费。”
“你们不能动我家人!”
“合同附件五,第二十三条。”纸三七说,“您签署了连带责任担保条款。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它们走了。
门自动关上——虽然门锁已经坏了。
我坐在地上,很久没动。
窗外的天慢慢亮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的阳寿余额:11年。
债务余额:78年。
我拿起手机,打开银行App,看着那个一亿的余额。
这笔钱,现在成了烫手山芋。花,还是不花?如果用这些钱去买阳寿,也许能多活几年。但阳寿交易风险太高,万一买到假的……
手机震动,推送新闻:
“揭秘阳寿黑市:十年阳寿叫价百万,背后暗藏惊天骗局……”
我点开,里面讲了几起案例:有人花五百万买了50年阳寿,结果都是“病寿”——来自绝症患者的阳寿,质量极差,一年只能顶半年用;有人买了“假阳寿”,根本无效;还有更惨的,买了“贷中贷”,背上更重的债务。
文章最后提醒:“阳寿交易属于灰色地带,不受法律保护,请广大市民珍惜生命,远离黑市。”
我关掉新闻,觉得讽刺。
珍惜生命?我的生命已经不属于我了。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楼下那辆黑车已经不见了,街道上人来人往,上班的,上学的,买菜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为自己的生活奔波。
他们知道吗?知道这个世界有个阴间银行,在暗中交易着阳寿?知道有些人一夜暴富的背后,可能是另一个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微信,一个很久没联系的高中同学:
“陈青!听说你发了?一个亿?牛逼啊!什么时候请客?”
我看着那条消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请客?用我借来的阳寿换的钱?
我正要回复,手机突然黑屏了。然后,屏幕上缓缓浮现出一行血红色的字:
“系统检测到债务人情绪波动较大,启动心理安抚程序。”
“请观看以下视频,放松心情——”
屏幕上开始播放视频:蓝天白云,绿草如茵,一群纸人在草地上野餐。它们僵硬地笑着,机械地举杯,纸做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唱歌。背景音乐是欢快的《祝你生日快乐》,但音调扭曲,时快时慢。
视频最后,所有纸人转向镜头,齐声说:
“阴间银行,关心您的心理健康!”
“还款路上,我们与您同行!”
视频结束,手机恢复正常。
我盯着手机,突然很想把它扔出去,砸个粉碎。
但我没有。我只是把它轻轻放在桌上,走进卫生间,用冷水冲脸。
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二十七岁的脸,却已经有了四十岁的疲惫。眼睛里有血丝,额头有了细纹。才过了几天,我却像老了十岁。
“11年……”我对着镜子说,“陈青,你还有11年。”
镜子里的我苦笑。
然后,我发现镜子里我身后,卫生间的门框上,贴着一张小小的黄色便签。
刚才绝对没有。
我猛地转身,撕下便签。上面是手写的字迹,很潦草:
“想活命,今晚11点,老槐树下见。别告诉纸人。——你爷的故人”
我盯着那张便签,心脏狂跳。
爷的故人?
是谁?
七、老槐树下的故人
晚上十点半,我回到了老宅。
月光很亮,照得院子里一片银白。那棵老槐树立在院子中央,枝繁叶茂,投下大片阴影。风吹过,叶子沙沙响。
我躲在堂屋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月光和树影。
十点五十。
十点五十五。
十一点整。
老槐树的阴影里,慢慢走出一个人。
是个老头,很瘦,背有点驼,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月光照在他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
他走到槐树下,站定,抬头看了看月亮,然后低声说:“出来吧,青子,我知道你在。”
我犹豫了一下,推开门走出去。
老头转过身,看着我。他的眼睛很亮,在月光下像是两盏小灯。
“你是……”
“我姓金,叫金满山。”老头说,“是你爷爷年轻时的搭档。他扎纸,我点睛。”
我想起来了。王婶提过,爷爷当年有个搭档,姓金,手艺了得,给纸人画眼睛,一点就活。但四十年前,金师傅突然失踪了,再没人见过。
“金爷爷?”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金满山点点头,上下打量我,叹了口气:“像,真像你爷年轻时候。可惜啊,你也走上了这条路。”
“什么路?”
“借阴寿的路。”金满山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示意我也坐,“你爷爷没告诉你,我们当年为什么会封了地窖,再也不扎纸人吗?”
我摇头。
金满山点了根烟——是真的烟,不是纸糊的。烟雾在月光下袅袅升起。
“四十年前,我和你爷爷,是这一带最有名的扎纸师傅。”他慢慢说,“我们扎的纸人纸马,能卖出省去。有钱人家办白事,都指名要刘师傅扎的金童玉女,金师傅点的睛。”
“但扎纸这一行,有个规矩:不能扎活人的像,尤其是不能点眼睛。一点睛,纸人就有了魂,会惹祸。”
“你爷爷年轻气盛,不信这个邪。有一年,城里最大的绸缎庄老板王百万死了儿子,要我们扎一对童男童女陪葬。给的价钱,够我们吃十年。”
“王百万拿出他儿子生前的照片,说:‘就照这个扎,要一模一样。’”
金满山深吸一口烟:“我劝你爷爷,不能扎活人像,更不能点睛。可你爷爷说,孩子已经死了,不算活人。而且王百万给的实在太多……我们那会儿都穷,见了钱,眼就花了。”
“我们扎了三天三夜,扎出来的纸童男纸童女,和照片上的孩子分毫不差。最后一天晚上,我点了睛。”
他顿了顿,烟头在黑暗中明灭。
“点睛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那孩子的眼神……太活了。不像死人,倒像是被困在纸壳子里,想出来。”
“但已经收了钱,东西得交。我们把纸人送到王家,王百万很满意,当场又给了一笔赏钱。”
“事情出在头七那天晚上。”
金满山的声音压低了:“王家办完白事,把纸童男纸童女和棺材一起埋了。可第二天一早,有人看见,那两个纸人站在王家大门口,一左一右,手拉着手。”
“王百万吓坏了,让人把纸人烧了。可烧完的灰里,找出了两颗纽扣——是他儿子衣服上的扣子。”
“从那以后,王家就开始出事。先是王百万的老婆疯了,整天说看见儿子在院子里玩。然后是王百万的生意一落千丈,仓库失火,货船沉没。不到一年,王家就败了。”
“王百万找到我们,说我们扎的纸人作祟,要我们赔。我们哪赔得起?他就说,要我们用阳寿抵。”
金满山看着我:“那时候我们才知道,王百万根本不是什么绸缎庄老板。他是阴间银行在人间的一个‘代理人’,专门物色我们这种手艺人,设套让我们欠下阳寿债。”
“他儿子的死是假的,照片也是假的。从头到尾,就是个局。”
我听得后背发凉:“那后来呢?”
“后来,你爷爷和他做了个交易。”金满山说,“你爷爷答应为阴间银行工作,扎一百零八个‘引路人’,用来寻找合适的VIp客户。作为交换,王百万放过我,也不追究之前的债。”
“一百零八个纸人……就是地窖里那些?”
金满山点头:“那些纸人的脸,都是你爷爷照着自己的样子扎的。但点睛的时候,他用了特殊的法子,让纸人能‘认主’——只有和他有血脉关系的人,才能激活它们。”
“所以你一去地窖,碰了金元宝,那些纸人就活了。它们认出了你的血脉,启动了阴间银行的VIp程序。”
我握紧拳头:“爷爷为什么要做这个交易?为什么不干脆拒绝?”
“因为王百万说,如果我们不答应,他就让我们两家断子绝孙。”金满山苦笑,“你爷爷那会儿刚结婚,你爸还在你奶奶肚子里。他能怎么办?”
“那你呢?你这四十年去哪了?”
“我跑了。”金满山说,“你爷爷让我跑,越远越好。我躲到山里,一躲就是四十年。直到前几天,我听说你爷爷走了,才偷偷回来。又听说老宅地窖开了,就知道,你还是走了你爷的老路。”
他掐灭烟头:“青子,阴间银行的债,逃不掉。但也不是完全没活路。”
“有什么活路?”
金满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枚铜钱,用红绳穿着。
“这是‘镇魂钱’,是你爷爷当年留下的。”他把铜钱递给我,“戴着它,纸人就近不了你的身。但只能防一般的纸人,防不了高级的催收员。”
我接过铜钱,入手冰凉,沉甸甸的。
“还有这个。”金满山又掏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扎纸秘要》,“这是你爷爷的扎纸手艺,里面有些法子,也许能用上。”
我翻看册子,里面全是手绘的图样和密密麻麻的注解。
“金爷爷,你为什么要帮我?”
金满山看着我,眼神复杂:“四十年前,你爷爷救了我一命。现在他走了,我欠他的,得还在你身上。”
他站起来,看了看天色:“我该走了。阴间银行的人也在找我,我不能待太久。”
“等等!”我拉住他,“我该怎么做?怎么还债?怎么活下去?”
金满山沉默了一会儿,说:“青子,阴间银行的规矩是:有借必有还。但还的方式,不止一种。”
“什么意思?”
“你可以用阳寿还,也可以用别的东西还。”金满山说,“阴间银行最想要的,不是阳寿,是‘功德’。”
“功德?”
“对。行善积德,救人助人,都能积累功德。功德可以兑换阳寿,比例很高。如果你能积累足够的功德,也许能还清债务。”
我想起那条短信,说我的阳寿给了李xx,因为他“乐善好施,功德显着”。
“所以那个李xx……”
“他是阴间银行的长期客户,用功德换阳寿,活了很久。”金满山说,“但他最近功德耗尽了,阳寿也就到头了。”
“我怎么积累功德?”
“那就看你自己了。”金满山说,“记住,戴着铜钱,别让纸人拿走。那本册子好好看,也许关键时刻能救命。”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回头说:“还有,小心王百万。他没死,还在为阴间银行工作。你爷爷欠他的,他可能会找你要。”
“他在哪?”
“不知道。”金满山摇头,“但他一定在盯着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走进槐树的阴影里,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握着铜钱和册子,月光冷冷地照在身上。
风停了,老槐树的叶子不再响。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
八、第一个月
回到城里后,我把铜钱挂在脖子上,贴身戴着。
那本《扎纸秘要》,我翻了很多遍。里面除了扎纸的手艺,还记录了一些奇怪的法子:比如用鸡血和朱砂在黄纸上画符,可以暂时镇住纸人;比如用柳条编成鞭子,能打散纸人的魂;还有用黑狗牙、糯米、桃木钉对付邪祟的法门。
我照着册子上的方子,准备了一些东西:一包朱砂,几支毛笔,一叠黄纸,还有从菜市场买来的黑狗牙——不知道真假,凑合用。
第一个月的还款日快到了。
我的阳寿余额还是11年,离扣款日还有3天。
这几天,纸人没再上门。但我知道它们还在附近。有时半夜醒来,会看见窗户外有影子飘过;有时接电话,会听到背景里细微的、像是纸片摩擦的声音。
我在网上查“功德”相关的信息,五花八门。有人说捐款捐物算功德,有人说放生算功德,还有人说念经拜佛算功德。
我试着捐了一百万给一个儿童助学基金。捐款当天,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阴间银行功德系统提示:您捐赠100万元人民币用于慈善事业,经评估,获得功德值10点。功德兑换阳寿比例:1000点=1年阳寿。继续努力哦!”
我算了一下:捐一百万得10点功德,要换一年阳寿需要1000点,也就是……捐一个亿?
我有这一个亿,但如果全捐了,也只能换10年阳寿。还不够还一个零头。
而且,钱捐完了,我以后怎么活?
不行,得找别的路子。
我又试着去福利院做义工,帮忙照顾老人孩子。干了三天,累得腰酸背痛,手机才“叮”了一声:
“义工服务评估:累计获得功德值1.5点。请继续坚持!”
太慢了。
扣款日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站在一个巨大的办公室里,四周都是高高的文件柜,里面塞满了卷宗。一个穿着西装的纸人坐在办公桌后,正在翻看一份文件。
它抬起头——脸是空白的,没有五官。
“陈青,明天是首次分期扣款日。”它的声音从腹部发出,闷闷的,“请确保阳寿账户余额充足。如果余额不足,系统将从您的亲友账户调剂。需要现在查看可调剂亲友列表吗?”
“不!不用!”我在梦里喊。
空白脸纸人点点头:“那么,祝您还款顺利。另外提醒,逾期罚息很高,请务必按时还款。”
我醒来时,浑身冷汗。
第二天,扣款日。
我一整天坐立不安,隔几分钟就看一次手机。但直到晚上十二点,都没有扣款通知。
难道系统出错了?还是它们忘了?
凌晨一点,手机终于响了。不是短信,是电话。
我接起来。
“陈先生,晚上好。”是纸七四,那个客服,“抱歉打扰,系统出现延迟,现在为您办理扣款。本次扣款金额:2.16年阳寿。请确认。”
“……确认。”
“好的,正在扣款……扣款成功。您当前阳寿余额:8.84年。下次扣款日:30天后。感谢您的配合。”
电话挂断。
我松了口气,又觉得沉重。
又少了2.16年。还剩8.84年。
这样下去,再有4次扣款,我就没了。
我得加快速度。
第二天,我去了城隍庙。听说那里的老道士有点本事,也许能指点迷津。
城隍庙香火很旺,人来人往。我在偏殿找到了那个老道士,他正在给一个老太太解签。
等老太太走了,我上前,恭敬地说:“道长,我想请教关于功德的事。”
老道士抬眼看了看我,眼神锐利:“年轻人,你身上阴气很重啊。”
我苦笑:“是,遇到点麻烦。”
“什么麻烦?”
我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欠了阳寿债。”
老道士的脸色变了变,示意我坐下:“细细说。”
我把事情大概说了,省略了具体细节,只说欠了阴债,需要用功德还。
老道士听完,沉吟良久,说:“功德确实可以抵阴债。但普通的行善积德,速度太慢。你需要做‘大功德’。”
“什么是大功德?”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道士说,“救人性命,是大功德。阻止灾祸,也是大功德。度化冤魂,还是大功德。”
“可我上哪去找这些机会?”
老道士看着我,突然说:“你身上有纸人的气息。你会扎纸?”
我一愣:“我爷爷会,我……看过一点。”
“扎纸这一行,能通阴阳。”老道士说,“你既然能通阴,何不试试‘度纸人’?”
“度纸人?”
“有些纸人,因为各种原因,滞留人间,成了孤魂野鬼。如果你能超度它们,让它们安心去投胎,就是大功德。”老道士说,“一个纸人,至少值100点功德。”
我心跳加快了。一个100点,十个就是1000点,能换一年阳寿!
“可我怎么找到它们?又怎么超度?”
老道士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叠成三角形递给我:“这张符能感应到附近的纸人鬼魂。你带着它,晚上去那些老宅、废墟、坟地转转,应该能找到。”
“超度的法子,你们扎纸人应该懂。实在不行,就念《往生咒》,烧些纸钱,送它们走。”
我接过符,道了谢,捐了一千块香火钱。
走出城隍庙时,老道士叫住我:“年轻人,记住,度纸人是积德,但也危险。有些纸人怨气重,不好对付。量力而行,别勉强。”
我点头:“谢谢道长。”
当晚,我就带着符,去了城西的一片老城区。那里有很多待拆迁的老房子,据说闹鬼的传闻不少。
夜里十一点,我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路灯昏暗,有些干脆不亮。符纸揣在口袋里,微微发热。
走到一条死胡同尽头,符纸突然烫了一下。
我停下脚步。前面是一栋废弃的二层小楼,窗户都破了,门虚掩着。
我推开门,灰尘簌簌落下。屋里很黑,只有月光从破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楼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上到二楼。刚踏上最后一级楼梯,就看见角落里蹲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是个纸人。
只有半米高,是个小女孩的样子,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红袄绿裤。但纸已经发黄发脆,有些地方破了洞。
它蹲在墙角,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哭。
我慢慢走近,轻声说:“小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纸人慢慢转过身。
它的脸画得很粗糙,眼睛是两个黑点,嘴巴是一条红线。但此刻,那双黑点眼睛,好像在看着我。
“我……找不到家了……”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妈妈把我扔在这里,不要我了……”
“你妈妈是谁?”
“王家的丫鬟……”纸人说,“小姐死了,我陪葬……可小姐投胎了,我还在这里……”
我明白了。这是陪葬的纸人,主人转世了,它却被遗弃在这里,成了孤魂。
“你想去找你妈妈吗?”我问。
纸人点头——纸脑袋上下晃动:“想……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
我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纸钱、香烛,还有一本手抄的《往生咒》——是从爷爷的册子里抄的。
“我送你走吧。”我说,“去你该去的地方,也许能找到你妈妈。”
我点上香烛,烧起纸钱,开始念咒。
纸人静静地听着,黑点眼睛望着跳跃的火光。
念到第三遍时,纸人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它朝我鞠了一躬,细声说:“谢谢……”
然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
口袋里的符纸冷却下来。
手机震动,一条短信:
“阴间银行功德系统提示:您成功超度纸人鬼魂一只,获得功德值120点。当前累计功德值:121.5点。请再接再厉!”
我松了口气,坐在地上。
有用。真的有用。
虽然120点距离1000点还很远,但至少有了方向。
那一晚,我在老城区转了很久,又找到了两个纸人鬼魂:一个是被主人遗忘在阁楼的老仆纸人,一个是婚礼上用过就被丢弃的喜童纸人。
我都超度了它们。
功德值涨到了361.5点。
天亮时,我筋疲力尽地回到家,倒头就睡。
梦里,我听见很多声音在说“谢谢”。醒来时,枕头是湿的。
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九、纸人的报复
超度纸人的事,我干了半个月。
功德值慢慢积累,到了1800多点,能换将近两年阳寿了。虽然距离还清债务还差得远,但至少看到了希望。
但我没想到,这件事会惹来麻烦。
那天晚上,我照例去城南的一片老坟地——那里荒废多年,据说有不少无主坟,应该会有纸人滞留。
刚走到坟地边缘,口袋里的符纸就烫得厉害。
我小心地走进去。月光下,墓碑东倒西歪,荒草长得比人高。夜风吹过,草叶沙沙响,像无数人在低语。
走到坟地中央,我看见了一个纸人。
这个纸人和之前那些不一样。它很高大,几乎和真人一样高,穿着黑色的纸袍,头上戴着纸糊的官帽。脸上画着浓重的妆容,腮红鲜艳,嘴唇血红,眼睛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它站在一座破败的坟前,背对着我。
我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阴气,比之前遇到的任何纸人都重。
“你是谁?”我试探着问。
纸人慢慢转过身。
它的脸……在笑。那种笑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纸脸在扭曲,形成的一个诡异的笑容。
“陈青……”它的声音很低沉,带着回音,“你超度了我的部下。”
我一惊:“你的部下?”
“那些孤魂野鬼,都是我的食物。”纸人说,“你断了我的粮,我得找你讨回来。”
我后退一步,从背包里掏出柳条鞭——按爷爷册子上的法子做的。
“你想怎样?”
“简单。”纸人说,“把你的阳寿分我一半,我就放过你。”
“不可能!”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纸人抬起手,纸做的袖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四周的荒草里,突然站起了十几个纸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它们慢慢围拢过来。
我挥舞柳条鞭,打在最前面的一个纸人身上。“啪”的一声,纸人被打散成一堆纸片。
但更多的纸人涌上来。
我边打边退,柳条鞭虽然有用,但纸人太多,我渐渐力不从心。一个纸人抓住了我的胳膊,纸手冰凉刺骨。
我用力挣脱,胳膊上留下几道血痕。
“放弃吧。”那个高大的纸人说,“你逃不掉的。”
我摸向胸口的铜钱。铜钱微微发热,散发出淡淡的金光。抓住我的纸人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镇魂钱?”高大纸人声音一变,“金满山那老东西给你的?”
我趁机又打散两个纸人,但剩下的还有七八个。
“金满山自身难保,还来管你?”高大纸人冷笑,“今天,你的阳寿我要定了!”
它猛地扑过来,纸袍展开,像一只巨大的蝙蝠。
我举起柳条鞭迎击,但鞭子打在它身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它的道行比那些小纸人深得多。
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冰凉,坚硬,力量大得惊人。
我呼吸困难,眼前开始发黑。伸手去抓铜钱,想把它按在纸人身上,但手抖得厉害,够不到。
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死在一个纸人手里?
我的阳寿还没还完,死了也要去以工抵债……
不甘心……
就在意识逐渐模糊时,我听到一个声音:
“住手。”
掐着我脖子的手松开了。
我瘫倒在地,大口喘气。
月光下,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坟地边缘。他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冷峻,手里拿着一串念珠。
高大纸人转身看着他,声音里带着忌惮:“你是谁?少管闲事。”
“阴间银行,贷后管理部,高级催收员,编号铁零三。”男人平静地说,“这个债务人的阳寿属于银行资产,未经授权,不得私自收取。”
纸人僵住了:“阴间银行……”
“现在离开,我可以当没看见。”铁零三说,“否则,我会以‘破坏银行资产罪’上报,你会被列入地府通缉名单。”
高大纸人犹豫了几秒,哼了一声,一挥手,带着剩下的纸人消失在黑暗中。
铁零三走过来,低头看我:“还能站起来吗?”
我勉强爬起来:“谢谢……谢谢您。”
“不用谢,保护银行资产是我的职责。”铁零三说,“陈青,对吧?108号VIp客户。”
我点头。
“你最近在超度纸人鬼魂,积累功德?”铁零三问。
“……是。”
“方法可取,但太冒险。”铁零三说,“刚才那个是‘纸人王’,这片区域的纸人都归它管。你断了它的食物来源,它自然会找你麻烦。”
“那我该怎么办?”
“两个选择。”铁零三竖起两根手指,“第一,停止超度,安全第一。第二,申请银行保护,但需要支付手续费——每月0.5年阳寿。”
我苦笑:“我哪还有多余的阳寿……”
“那就选一。”铁零三说,“或者,你可以换个方式积累功德。”
“什么方式?”
铁零三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黑色的名片,上面只有一行银色的字:
“阴间银行特殊事务部-人间办事处”
下面是一个地址。
“明天下午三点,来这里。”铁零三说,“有个任务,也许适合你。完成任务,可以获得大量功德。考虑一下。”
他转身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为什么帮我?”
铁零三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我不是帮你,是在帮银行。你如果被纸人王杀了,银行就损失了一个潜在的长线还款客户。更何况……”
他顿了顿。
“你爷爷刘师傅,当年对我有恩。”
说完,他消失在夜色中。
我握着那张名片,站在坟地里,久久没动。
月光很冷,风很凉。
但我的心,却热了一点。
十、特殊任务
第二天下午三点,我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地方。
是市中心一栋老式写字楼,外表很普通。我坐电梯到13楼,整层楼只有一扇门,门上挂着牌子:“阴间银行特殊事务部-人间办事处”。
我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铁零三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办公室不大,摆着几张办公桌,但只有铁零三一个人。他正在看一份文件。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坐下,打量四周。墙上挂着几张图表,像是业绩表,但上面的单位是“功德值”和“阳寿年”。还有一个白板,上面画着奇怪的流程图。
“长话短说。”铁零三合上文件,“我们部门专门处理一些……特殊案件。有些涉及阴阳两界,不方便地府直接出手,就由我们这些在人间的工作人员处理。”
“昨天你遇到的纸人王,就是其中之一。它盘踞在那片坟地多年,吞噬孤魂野鬼,扰乱阴阳秩序。地府早就想收拾它,但它很狡猾,一直没抓到把柄。”
“这次它主动攻击银行客户,给了我们出手的理由。”铁零三看着我,“我需要一个诱饵,引出它,然后一网打尽。”
我明白了:“你要我当诱饵?”
“对。”铁零三点头,“你继续去那片坟地超度纸人,纸人王一定会再出手。我会在暗中布下陷阱,等它现身,就收服它。”
“这……很危险吧?”
“危险,但报酬也高。”铁零三说,“如果成功,你可以获得5000点功德值。另外,收服纸人王后,那片区域的所有纸人鬼魂都归你超度,估计还能再得几千点。”
5000点功德值,就是5年阳寿。再加上超度其他纸人……
我心动了。
“你爷爷的《扎纸秘要》带了吗?”铁零三问。
我点头,从背包里拿出册子。
“翻到第78页。”铁零三说,“那里有个‘缚魂阵’,你照着布置在坟地周围。不需要完全懂,按图摆就行。阵法能困住纸人王一段时间,给我争取出手的机会。”
我翻到78页,果然有个复杂的阵法图,标注着各种符号和方位。
“我……试试。”
“不是试试,是必须成功。”铁零三严肃地说,“失败的话,你可能就没命了。所以,我给你这个。”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黑色的钉子,闪着幽光。
“这是‘镇魂钉’,地府的法器。如果情况危急,把它钉在纸人王的眉心,能暂时封住它。但记住,只能用一次,而且必须在它没有防备的时候。”
我接过镇魂钉,入手冰凉刺骨,像握着一块冰。
“今晚十点,坟地见。”铁零三说,“我会提前去布阵。你准时到,开始超度纸人,引它出来。”
“好。”
离开办事处,我去了趟城隍庙,找老道士又求了几张护身符。虽然不知道对纸人王有多大用,但求个心安。
晚上九点半,我就到了坟地。
铁零三已经到了,正在按照阵法图布置。他在坟地周围插了七面小旗,旗子上画着奇怪的符号。又用朱砂在地上画线,连成一个复杂的图案。
“差不多了。”铁零三站起来,“你站到阵法中央去,开始超度。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出这个圈。”
他指了指朱砂画出的一个圆圈。
我点头,走进圈里,摆好香烛纸钱。
十点整。
我点上香烛,开始念《往生咒》。
夜风骤起,吹得旗子哗哗作响。坟地里的温度明显下降,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念到第二遍时,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不是纸人王。
是十几个小纸人,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它们站在阵法边缘,不敢进来,只是用黑洞洞的眼睛看着我。
我继续念咒。
第三个纸人鬼魂出现了——是个老妇人的样子,蹲在一座坟前哭泣。我超度了它,化作青烟消散。
功德值又涨了100点。
但纸人王还没出现。
我有点着急。难道它不来了?
就在我念第四遍咒时,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
阵法边缘的七面小旗同时亮起红光。
纸人王来了。
它从最深处的黑暗里走出来,依然穿着黑色纸袍,戴着官帽。但这次,它的脸更加狰狞,嘴角咧到耳根,眼睛里跳动着绿色的鬼火。
“陈青……”它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你还敢来……”
“我今天要超度这里所有的亡魂。”我强装镇定,“你阻止不了。”
“狂妄!”纸人王抬手一挥,十几个小纸人同时扑向阵法。
但它们一碰到朱砂画的线,就惨叫一声,被弹了回去,身上燃起蓝色的火焰,很快烧成灰烬。
纸人王眼神一凝:“阵法?你请了帮手?”
它环顾四周,但铁零三隐藏得很好,看不见人影。
“不管是谁,今天你们都得死!”纸人王张开双臂,黑色纸袍猎猎作响,整个坟地的阴气向它汇聚。
它的身体开始膨胀,变得更高大,纸袍上浮现出狰狞的鬼脸图案。
它迈步走向阵法。
第一步,朱砂线亮了一下,挡住了它。
第二步,它用力一踩,朱砂线开始变淡。
第三步,它已经踏进了阵法范围。
铁零三怎么还不出手?我急了。
纸人王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小子,你的阳寿,我收下了。”
纸手向我抓来。
我猛地掏出镇魂钉,用尽全力,刺向它的眉心!
“噗——”
钉子入肉的声音——如果纸人有肉的话。
纸人王身体僵住了。眉心处,镇魂钉深深钉入,黑色的裂纹从钉孔向四周蔓延。
“啊——!!!”它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纸片纷纷剥落。
就是现在!
“铁零三!”我大喊。
一道黑影从暗处掠出,是铁零三。他手里拿着一面铜镜,对准纸人王,口中念咒。
铜镜射出一道金光,照在纸人王身上。
纸人王的惨叫声更响了,身体在金光的照射下,像蜡烛一样融化。纸片燃烧,化作飞灰。
最后,只剩下一团黑色的雾气,在金光的束缚中挣扎。
铁零三掏出一个小葫芦,拔开塞子:“收!”
黑雾被吸进葫芦里。
铁零三塞上塞子,贴上一张符纸。
坟地恢复了平静。
只有夜风还在吹,旗子还在响。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湿透。
铁零三走过来,看了看我:“没事吧?”
“没……没事。”我喘着气,“成功了吗?”
“成功了。”铁零三晃了晃葫芦,“纸人王已经被收服,我会带回地府处理。这片区域的纸人鬼魂,现在安全了,你可以慢慢超度。”
他递给我一个小本子:“这是功德记录册,已经记录了5000点。你每超度一个纸人,就自己记上,月底汇总。”
我接过本子,手还在抖。
“干得不错。”铁零三难得地笑了笑,“你爷爷要是知道,应该会为你骄傲。”
“铁先生,”我问,“你和我爷爷……”
“很多年前,我还是个新鬼,在奈何桥迷了路。”铁零三说,“是你爷爷给我指了路,还给了我一点阳寿——虽然只有几天,但让我赶上了投胎的时辰。这份恩,我一直记着。”
他拍拍我的肩:“好好干,陈青。还清债务,好好活着。这比什么都强。”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我坐在坟地里,看着手中的功德记录册。
5000点功德值,能换5年阳寿。
再加上这片区域剩下的纸人鬼魂,估计还能再得几千点。
虽然距离还清78年的债务还很远,但至少,我看到了希望。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城市的灯火。
我还活着。
还要继续活下去。
十一、新的开始
一个月后。
我的阳寿余额:15.6年(原余额8.84年+功德兑换6.76年)。
债务余额:75.84年(已还2.16年)。
功德值余额:320点。
我搬出了那间破出租屋,用那个亿里的零头,租了一套干净整洁的小公寓。钱还是不敢多花,毕竟不知道这“借”来的财富,会不会有什么后患。
白天,我在一家便利店打工——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接触人。太久没和正常人打交道,我怕自己会疯。
晚上,我继续超度纸人鬼魂。有了铁零三给的功德记录册,效率高了很多。册子会自动感应超度完成,记录功德值。
有时,铁零三会给我一些“特殊任务”:比如帮忙送一个迷路的新鬼去地府报到;比如调解两个老鬼的房产纠纷——是的,鬼也有房产纠纷;比如去某个闹鬼的宅子做“清洁”。
报酬都是功德值。
慢慢积累,慢慢还债。
阴间银行那边,再没派纸人上门催收。偶尔有短信提醒还款,语气也客气了很多。也许是因为我现在是“优质客户”——有稳定的功德收入,还款意愿强。
王婶偶尔会打电话来,问我的情况。我说我在城里找了工作,过得还行。没敢说阳寿的事,怕吓着她。
金满山再没出现过。我不知道他去了哪,是否安全。有时会想,他帮我,是不是又欠下了新的债?
但想也没用,我只能先顾好自己。
那天下午,我在便利店值班。没什么客人,我靠在收银台后,翻看爷爷的《扎纸秘要》。
学到第102页,有个复杂的图样:不是纸人,而是一座纸宅子。注解写着:“扎阴宅,供游魂,功德无量。”
我心中一动。
超度纸人是功德,给无家可归的游魂提供住处,是不是也是功德?
可以试试。
晚上下班,我买了材料:竹篾、彩纸、糨糊。照着册子上的图样,开始扎纸宅子。
手艺生疏,扎得很慢。一直到凌晨三点,才扎出一个勉强像样的框架:一座小小的四合院,有正房、厢房、院子,甚至还有纸糊的石凳石桌。
我咬破手指——册子上说,扎阴宅要用生人血点睛——在宅子大门上点了一下。
血渗进纸里,消失不见。
突然,宅子里亮起了灯。
不是真的灯,是纸窗户后透出的、微弱的光,暖暖的,像是烛光。
我愣住了。
册子上没写会亮灯啊。
正疑惑时,我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从宅子大门里走出来。
是个纸人,只有巴掌大,穿着古式的衣服。它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仰头看着天空——虽然我公寓的天花板没什么可看的。
然后,它开始唱歌。
声音很细,很轻,调子古老,我听不懂歌词。
但我听着,心里突然平静下来。
这一个月的焦虑、恐惧、压力,好像都被这歌声抚平了。
手机震动,功德记录册自动翻页,显示:
“提供阴宅一座,供游魂栖息,功德值+50点\/日(持续获得,直到宅子损坏或游魂离开)。”
每天50点?一个月就是1500点,一年就是点,能换18.25年阳寿!
我心跳加快了。
如果我能多扎几座阴宅呢?
如果我能建一个“纸宅小区”,供很多游魂居住呢?
那功德值……
我不敢想下去。
但我知道,我找到了新的路。
不是被动还债,而是主动积累。
用爷爷的手艺,走出一条活路。
纸人还在唱歌。
我坐在它对面,听着,看着。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的阳寿债务,还有75.84年。
但我还有时间,还有手艺,还有希望。
慢慢还,总能还清。
好好活,总能看到曙光。
纸人唱完了歌,朝我鞠了一躬,走回宅子里。
灯光熄灭了。
我把纸宅子小心地放在书架顶层,那里阳光照不到,阴凉,适合它。
然后,我洗漱,换衣服,准备去便利店上班。
出门前,我看了眼手机。
有一条新短信,来自“未知号码”:
“阴间银行温馨提示:检测到您的功德收入稳定增长,信用评级已提升至‘A级’。现为您开放‘功德贷’业务,可用未来功德值作抵押,预支阳寿。年利率3.65%,最高可贷50年阳寿。是否需要办理?”
我看着短信,笑了。
回复:
“不用了,谢谢。”
“我自己还得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