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临终前叮嘱我千万别回老宅。
可我穷疯了,还是偷偷撬开了老宅地窖。
里面竟端坐着108个和我一模一样的纸人,每个都抱着一个金元宝。
我刚碰到元宝,所有纸人齐刷刷扭头:
“恭喜您成为阴间银行第108号VIp客户,现在为您办理借阴寿业务……”
第二天,我账户突然多了一个亿。
手机弹出推送:“阴间银行温馨提示:您借的阴寿已到账,按人间利率,需还108年阳寿。”
我吓得连夜跑路,却被一个纸人堵在机场,它咧嘴一笑:
“先生,分期还阴寿了解一下?首付三十年阳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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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爷咽气前,枯树枝一样的手死死攥着我腕子,指甲几乎抠进我肉里。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他床头那盏旧油灯扑闪着,把他沟壑纵横的脸映得明明灭灭,鬼气森森。
“青子,”他喘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风箱里硬扯出来的,“记住……咱家老宅……地窖……千万别……千万别开……”
我俯下身,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股老人特有的、混着药味和衰朽的气息。“地窖?为啥啊爷?”我追问,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老宅在几百里外的乡下,破得都快散架了,能有什么值钱玩意儿?八成是老人临走前的糊涂话。
他眼珠子瞪得老大,浑浊里透着一股子濒死的清明,直勾勾盯着我头顶的房梁,仿佛那里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开了……就关不上了……债……还不清的债啊……”说完这几句,他喉咙里“嗬嗬”作响,攥着我的手猛地一松,脑袋歪向一边,再也没了动静。
油灯的火苗剧烈晃动了一下,差点熄灭。
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心里说不上多悲痛。我和爷爷不算太亲,他脾气古怪,在乡下老宅独居了几十年,很少进城。倒是他最后那几句话,还有那眼神,让我后脖颈子有点发凉。债?什么债?老宅地窖里能有什么?藏着传家宝?还是……别的什么?
办完丧事,我回到了自己狗窝似的出租屋。卡里的余额冷酷地提醒着我,交完房租,下个月就得喝西北风。工作?那家小公司倒闭后,我投出去的简历都石沉大海。催债的短信倒是一条比一条急,语气从客气到不耐烦,最后几乎是在骂街。
日子一天天熬着,焦虑像湿冷的藤蔓,缠得我透不过气。爷爷临终的话,开始时那点令人心悸的恐惧,慢慢被现实的压力磨钝了,变了味。老宅,地窖……成了我穷途末路时脑海里反复咀嚼的两个词。万一呢?万一里头真有点什么老物件,能换点钱救急呢?爷爷说不定是怕后辈挥霍,故意吓唬人。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按不下去了。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在贫瘠的心里疯长。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揣着一把从五金店买来的二手液压剪,登上了回老家的绿皮火车。硬座车厢里充斥着泡面味、脚臭味和鼾声,我缩在角落,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漆黑荒野,心怦怦直跳,一半是罪恶感,一半是孤注一掷的兴奋。
天蒙蒙亮时到了镇子,又搭了辆突突乱响的三轮摩托,颠簸了快一个小时,才看到那座掩在荒草竹林里的老宅。比记忆里更破了,墙皮剥落得厉害,门楣上结满了蛛网,两扇朽木大门虚掩着,像是张开的、没牙的嘴。
推开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一股陈年的霉灰味儿扑面而来。堂屋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歪腿的八仙桌和几张条凳,墙角挂着几张泛黄模糊的祖先画像,眼神空洞地注视着不肖子孙。爷爷的棺材已经下葬,这里连个牌位都没立。
我没多停留,按照模糊的记忆,摸到了灶房后面。杂物堆里,一块厚重的、边缘与泥地几乎长在一起的青石板,就是地窖入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开石板,一股阴寒的、带着土腥和某种奇怪甜腻气味的风,呼地涌了上来,吹得我打了个寒颤。
洞口下方是粗糙的土台阶,深不见底。我拧亮强光手电,光束刺破黑暗,只能照见前几级。心跳得像是要撞碎肋骨。我深吸一口气,踩着滑腻的台阶,一步步往下走。
越往下,温度越低,那股甜腻的气味越浓,像是劣质香烛混合了陈年纸钱的味道。台阶终于到了尽头,手电光柱猛地向前一扫——
我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冻住了。
地窖比我想象的大,是一个近乎方形的土室。而就在这土室的中央,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盘腿坐满了“人”。
全是纸人。花花绿绿的纸扎人,涂着夸张的腮红,描着死板的黑眼仁,嘴角统一向上弯成一个僵硬诡异的弧度。它们簇拥在一起,形成一个诡异的圆圈。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这上百个纸人的脸——全都和我一模一样!不是相似,是分毫不差!就像有人拿着我的照片,一比一复刻了无数张,然后贴在了这些纸糊的架子上!每一个“我”,都穿着纸糊的、颜色各异的古代袍子,每一个“我”的怀里,都抱着一个东西——
金元宝。黄澄澄,在昏暗的手电光下,反射着诱人却冰冷的光芒。纸的金元宝。
我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手电光剧烈晃动,墙上、地上、那些“我”的脸上,光影乱窜,仿佛它们随时会活过来。头皮彻底炸开,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爷爷的警告、关于债务的呓语,此刻无比清晰地炸响在耳边。
跑!立刻离开这里!
可我的眼睛,却死死盯住了离我最近的那个纸人怀里的金元宝。金的……哪怕是纸的,做得这么逼真,会不会……里面是空的?或者只是个壳子?万一,只是万一,里头藏着点什么……
贪婪,有时候比恐惧更能支配一个走投无路的人。
我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几乎是无意识地,朝那个纸人挪了一步,又一步。地窖里死寂无声,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架的咯咯声。我伸出颤抖得像癫痫的手,一点点靠近那个金元宝。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冰凉的、硬质的“纸”面。
就在这一刹那——
“唰!”
地窖里所有的纸人,整整一百零八个,齐刷刷地,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角度,将脖子扭了过来!一百零八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一百零八双死气沉沉的黑眼仁,全部聚焦在我身上!
紧接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不是从一个纸人嘴里发出,而是仿佛从地窖的四面八方,从每一个角落,从那些纸人的身体内部共振出来的。那声音尖细、平板,带着一种非人的韵律,一百零八个声音叠在一起,整齐划一,毫无情感:
“恭——喜——您——”
我像被施了定身法,魂飞魄散。
“成——为——阴——间——银——行——第——一——百——零——八——号——V——I——p——客——户——”
阴间银行?VIp客户?什么东西?!
“现——在——为——您——办——理——借——阴——寿——业——务——”
借阴寿?
声音戛然而止。地窖里重新陷入死寂。那些纸人依旧扭着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我。它们怀里的金元宝,在静止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诡异。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出地窖的,连滚带爬,手脚并用。重新盖上青石板时,我几乎是瘫在了上面,大口喘气,冰冷的汗水滴进眼睛,又涩又疼。天光已经大亮,鸟在竹林里叫,可我觉得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诡谲的阴影。
我没敢在老宅停留一秒,发疯似的逃离了那个地方,回到城里。接下来两天,我过得浑浑噩噩,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一闭眼就是一百零八个“我”扭脖子的景象,还有那催命般的“借阴寿”。我不敢跟任何人说,说了也没人信,只会当我是疯了。
我拼命告诉自己那是幻觉,是压力太大产生的错觉,是爷爷去世刺激的。对,一定是这样。
直到第三天下午,我蜷在出租屋的破沙发上,第N次刷新着空荡荡的银行卡余额短信提示。突然,手机“叮咚”一声,不是短信,是银行App的推送通知。
我随手点开,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我的呼吸停止了。
屏幕上显示的余额数字,以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方式排列着:¥100,000,000.00。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亿?!
我揉了揉眼睛,心脏狂跳。一个亿?!小数点看错了?我退出App,重启,再登录,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数字没变。明明白白,一个亿。
血液猛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地窖!纸人!金元宝!借阴寿!所有的碎片轰然拼凑在一起,撞得我头晕目眩。这不是幻觉!是真的!它们给了我一个亿?!
狂喜,一种近乎癫狂的、令人窒息的狂喜,瞬间淹没了那残存的恐惧。一个亿!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花不完!什么债务,什么穷困,什么狗屁工作,全都滚蛋!我要买豪宅,买跑车,周游世界,醉生梦死……
我跌跌撞撞地冲下楼,跑到最近的Atm机,插卡,查询余额。那串长长的、梦寐以求的数字,冰冷而真实地显示在屏幕上。我试着取了一万块,机器哗哗地吐出了崭新的钞票。摸着那实实在在的纸币,我的心落回肚子里一点,随即又被更大的狂喜和一种虚浮的膨胀感填满。
是真的。我真的成了一个亿万富翁!
回到出租屋,我瘫在床上,脑子里已经开始规划怎么挥霍这一大笔天上掉下来的巨款。先换地方住,这狗窝一刻也不能待了。对,明天就去看看那个顶级的江景大平层……还有车……
就在我思绪飘到云端的时候,手机又“叮咚”响了一声。
不是银行App。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没有任何署名。
我带着亿万富翁的慵懒和惬意,点开了它。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字体是刺眼的血红色:
“阴间银行温馨提示:您借的阴寿已到账,按人间利率换算,需偿还阳寿:壹佰零捌年。”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灰色,却像针一样扎进我眼里:“您的当前阳寿余额:41年(预估)。”
短短两行字,像两把冰锥,狠狠凿穿了我所有的狂喜和幻想,把我从云端直接踹进了无底冰窟。
借阴寿……108年……阳寿余额41年……
我今年二十七。就算活到预估的六十八岁,我也只有四十一年好活。可我“借”了,需要还一百零八年。
我还不起。
不仅还不起,我还倒欠了六十七年。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冰凉。手机从我僵直的手指间滑落,“啪”地摔在地上。屏幕暗了下去,但那两行血红色的字,却仿佛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烧在我的脑子里。
跑!
必须跑!离开这里!跑到它们找不到的地方!
极致的恐惧压倒了贪念,求生的本能支配了一切。我像弹簧一样蹦起来,疯了一样把刚取出来的一万块钱塞进背包,身份证、银行卡(虽然知道可能没用了),胡乱抓了几件衣服。什么豪宅跑车,全都成了催命符。我现在只想活命!
深夜的机场,灯火通明,人流却比白天稀少了许多。我买了最快一班飞往西南边陲的机票,目的地是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小城。安检时,工作人员多看了我几眼,大概是我脸色惨白、眼神涣散、浑身控制不住发抖的样子太可疑。但我顺利通过了。
候机厅的冷气开得很足,我裹紧单薄的外套,缩在最角落的座位上,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经过的人。广播里航班信息柔和地播报着,一切看起来正常而有序。可我总觉得,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那些纸人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登机还有半小时。我稍微松了口气,也许……也许能逃掉?它们再厉害,总不能追到飞机上吧?
我去洗手间,用冷水狠狠冲了把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狼狈不堪的男人。这是我吗?那个几个小时前还在幻想亿万富翁生活的我?
扯了张纸巾擦脸,我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推开隔间门的那一刻,我全身的汗毛倒竖起来。
洗手间里没有别人。但在我刚才使用的那个洗手池的镜子上,有人用雾气,或者别的什么,留下了几行清晰的字迹,水珠正顺着笔画缓缓下滑:
“尊敬的VIp客户,检测到您有异常出行意向。”
“阴间银行友情提示:阳寿债务无法以空间距离豁免。”
“为帮助您缓解还款压力,现推出‘分期还阴寿’优惠方案。”
“首付:三十年阳寿。”
“即可享受后续七十八年分期偿还,免收手续费,阎君亲证,童叟无欺。”
“考虑一下?”
字迹工整,甚至带着点飘逸,内容却恐怖到令人骨髓发寒。
它们知道!它们一直知道我在哪里,要干什么!
我怪叫一声,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瓷砖墙上。惊恐万状地四下张望,洗手间里空空荡荡,只有排风扇低微的嗡鸣,和滴水龙头规律而瘆人的“滴答”声。
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我拉开门,冲了出去,朝着登机口的方向发足狂奔。候机厅的光线似乎都扭曲了一下,周围的人影晃动,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上飞机!
登机口就在前面,已经开始排队了。我挤过人群,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里紧紧攥着登机牌和身份证,指尖掐得发白。
终于轮到我。我把证件递过去,低着头,不敢看工作人员的脸。
“先生,请抬头核对一下信息。”工作人员的声音很温和。
我僵硬地抬起头。
站在柜台后面的,根本不是穿着航空公司制服的工作人员。
那是一个纸人。
花花绿绿的纸壳子,涂着两团鲜艳得过分的腮红,描着死气沉沉的黑眼仁,嘴角向上弯起,咧成一个标准而恐怖的“微笑”。它身上套着一件不甚合体的、纸糊的仿制制服,头上还歪戴着一顶纸帽子。
它用那僵硬的、没有生命的手,接过了我的登机牌和身份证。黑纸剪成的眼仁,直勾勾地对上了我的眼睛。
然后,那个熟悉的、尖细平板的、非人的声音,从它那张纸嘴里“吐”了出来,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摩擦的“热情”:
“先生,您要办理的航班,暂时无法起飞哦。”
它顿了顿,嘴角的弧度似乎更大了些,几乎咧到耳根。
“不如,我们先来聊聊……”
“分期还阴寿的事儿?”
“首付三十年阳寿,很划算的。”
我的视野开始天旋地转,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吞没了登机口的灯光、嘈杂的人声、还有眼前那张与我酷似的、咧着诡异笑容的纸脸。
最后一刻,我只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短促气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