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外细雨初歇,琉璃瓦滴答着残留的水珠,空气里浸着清寒与草木的湿气。两道身影穿过朦胧水雾,悄然出现在寝宫门前。
一人身形挺拔如松,着玄色暗纹劲装,肩宽腰窄,眉目深邃凌厉,宛如出鞘的利刃,正是齐麟。另一人稍显清瘦,穿着月白云纹广袖长袍,面容俊雅,气质温润中带着一丝疏离,手持一柄玉骨折扇,乃是墨徵。二人周身还带着些许风尘仆仆的气息,显然刚从远方归来。
“阿渊。”齐麟叩响门扉,声音低沉。
门无声开启,卿九渊并未休息,依旧披着外袍坐于案前,脸色虽仍有些病后的苍白,但那双寒眸已恢复锐利。见到来人,他微微颔首:“回来了。翁德里斯之事可还顺利?”
“叹息回廊的空间淤塞已疏通,残余的噬界兽孢子也清理干净了。”墨徵合上折扇,声音清润,“只是费了些时辰。方才听闻宫中喧哗,似有大事发生?”
卿九渊将归鸿舟巨变之事简单述说一遍。
齐麟闻言,凌厉的眉峰一挑:“扳倒三舟,清洗内弊?好大的手笔!是小灵芝做的?”他环视四周,“她人呢?这等热闹场面,她岂会错过?”
卿九渊端起手边温热的药茶,抿了一口,掩去唇角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语气平淡无波:“这个时候,她或许去秘境迎接火前辈他们了,或者……又被洛停云拉去哪里胡闹了。”他将“胡闹”二字说得极其自然,仿佛那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墨徵若有所思地看了卿九渊一眼,折扇轻敲掌心:“小灵芝行事,向来出人意表。只是此番动静太大,恐已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
洛停云果然拉着凤筱在胡闹。
苑中奇花异草繁盛,中央一处白玉石亭内,却是杯盘狼藉,酒气混合着花果清香,弥漫出一种慵懒又热烈的氛围。
“来!老乡!尝尝这个!这可是我挖空了三座上古仙酿窖才搞到的宝贝——千年梨花酿!保证你喝了还想喝,忘了那个谁谁谁!”洛停云脸颊泛红,桃花眼水光潋滟,显然已喝了不少,他宝贝似的捧着一个泥封陈旧的小酒坛,献宝般凑到凤筱面前。
凤筱斜倚在栏杆上,一身苏芳色劲装在这片绚烂花景中显得格外扎眼,却又奇异地和谐。红黑挑染的长发随意用一根惊竹发带半扎而起,几缕发丝垂落颈侧,衬得肤色愈发冷白。那双赤瞳因酒意染上几分慵懒迷离,眼尾微微上挑,顾盼间风流自成,却又带着洞悉一切的清醒。头顶那对毛茸茸的白色狐耳,因着放松和酒意,此刻完全暴露出来,还随着洛停云夸张的动作偶尔轻轻抖动一下。
她并未推辞,接过那坛梨花酿,拍开泥封。顿时,一股清冽醇厚、带着淡淡梨花冷香的酒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是好酒。”她赞了一句,甚至懒得用酒杯,直接仰头便灌了一口。酒液清冽甘醇,入口绵柔,后劲却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直冲灵台,果然非同凡响。
“嘿嘿,那是!”洛停云得意洋洋,自己也抱着个酒坛子猛灌一口,然后凑近了压低声音,挤眉弄眼,“老乡,跟哥们透个底,归鸿舟那事……是不是你干的?太帅了!简直是我辈楷模!快说说,怎么做到的?是不是把曦光舟那些娘娘腔的实验室给炸上天了?”
凤筱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又灌了一口酒,才慢悠悠道:“你猜?”
“我猜肯定是!”洛停云兴奋地一拍大腿,“除了你,谁还有这魄力!这下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可算踢到铁板了!哈哈哈!痛快!当浮一大白!”他举起酒坛。
凤筱与他碰了一下,酒坛发出清脆的响声。她饮酒的姿态极其洒脱,甚至带着几分男子般的豪气,偏偏配上那副精致桀骜的容貌和那双时不时抖动的狐耳,形成一种奇异又夺目的魅力。千杯不醉于她而言,并非虚言,酒精仿佛只是点燃她眼中光芒的燃料。
……
云雾翻涌,仙鹤清唳。三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巍峨的天门之外,并未惊动任何守卫。
来人正是火独明、时云、朱玄。
三人今日的打扮竟出奇地“朴素”,并未穿着往日那些标志性的、骚包或诡异的服饰,只是寻常的深色或素色长袍。然而,他们发髻之上,却不约而同地、极其显眼地插着一根材质普通、样式古朴的桃木发簪。
那桃木簪看似寻常,打磨得却十分光滑,透着岁月的温润感,簪头没有任何花哨的雕刻,只是最简单的平头或略微的圆弧。这三根簪子,无论是材质、样式还是那份被摩挲多年的旧意,都像极了出自同一人之手,与这三位气息迥异、实力滔天的老者显得既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合。
火独明抱着他的“醉春风”油纸伞,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探头探脑:“到了没?小徒弟呢?不是说好了来接吗?人呢?是不是又被哪个小混蛋拐跑了?”
时云依旧捧着那尊仿佛凝固了时光的沙漏,目光平静地望向远处流光苑的方向,声音缥缈:“已在途中。时空的轨迹在此交汇。”
朱玄惨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指尖那串细小骨铃无声旋转,阴恻恻地接口:“不急!让她忙,忙完了……才好安心上路嘛。”话语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
血与火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一条阴暗的巷道尽头,凤筱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微微喘息。苏芳色的衣袍上溅满了暗红的血点和灰烬,她手中紧握着一枚刚刚从一名曦光舟高阶研究员尸体上搜出的、还在滴血的星蓝宝石戒指——正是影像中那名贵族所戴之物!
巷外传来追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她迅速抹去戒指上的血迹,神识强行破开其上残存的禁制,飞快地浏览着里面储存的信息——大部分是些实验数据和往来通讯,但其中一条加密等级最高的指令,引起了她的注意:
“……‘晷刻仪轨’最终阶段……需引动‘寂灭寒雨’之精粹……注入‘古树之心’催化……时机……定于……”
寂灭寒雨?!卿九渊去处理纠纷的那个星域,近期正是寂灭寒雨的高发期!
一个可怕的联想瞬间击中了她!
那根本不是什么意外的纠纷!那是一个针对卿九渊的、调虎离山兼带获取“催化剂”的毒计!他们需要寂灭寒雨的精粹,而拥有修罗煞气、能一定程度抵御并提炼那种极端寒气的卿九渊,本身就是最好的“采集器”!
甚至……他那场“感冒”,恐怕都非比寻常!
“混蛋!”凤筱低咒一声,赤瞳中瞬间燃起焚天的怒火!
她不再停留,身影化作一道流光,不顾身后追兵,强行撕裂空间,朝着卿九渊所在的星域疯狂赶去!
……
“后来呢后来呢?”洛停云听得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追问,“你是不是直接杀过去,把那些想害殿下的龟孙子全宰了?然后英雄救美……呃,英雄救英雄?”
凤筱晃着见底的酒坛,嗤笑一声,赤瞳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后怕与残存的暴戾:“宰?太便宜他们了。”
她没细说过程,但那一瞬间的眼神,已让洛停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和无尽酷刑。
……
就在这时,三道强横却内敛的气息由远及近。
“小徒弟!”
“时辰到了。”
“……味道……浓了……”
三大颠公,到了。
他们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凤筱身上,上下打量,确认她虽然气息略有虚浮,身上带伤,但精神尚可,眼神依旧亮得灼人。
火独明一眼看到她手边的空酒坛和洛停云那副醉醺醺的样子,顿时眉毛倒竖:“好你个洛家小子!又拐带本座徒弟喝酒!还拿这种次货来糊弄!”他嘴上骂着,却顺手将一瓶散发着浓郁生机和火元力的丹药塞进凤筱手里,“赶紧吃了!伤没好透喝什么冷酒!”
时云的目光则落在凤筱发间那根普通的乌木簪上,又看了看自己头上的桃木簪,缥缈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追忆,最终只是淡淡道:“归来便好。”
朱玄没说话,只是伸出惨白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凤筱肩上的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指尖过处,那伤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粉痕。
“材料别浪费!”他阴恻恻地评价道。
凤筱看着三位师父头上那三根如出一辙的桃木簪,眼神微微软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接过火独明的丹药抛入口中:“啰嗦。”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苏芳色的衣摆划出利落的弧线,那双狐耳因动作又调皮地抖了抖。
……
“酒喝完了,架也打完了。”她伸了个懒腰,赤瞳望向四殿下寝宫的方向,语气慵懒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该去看看那个……被雨淋傻了的家伙了。”
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身影一晃,便已消失在原地。
留下三大颠公面面相觑,洛停云抱着酒坛傻笑,以及远处匆匆赶来的、得知三位“老祖宗”驾到急忙来迎的神界官员。
风雨似乎暂歇,而新的故事,才刚刚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