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一片鬼一般的寂静袭来。
……
齐麟张大了嘴,下巴几乎掉到胸口,看凤筱的眼神如同看一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会说人话的史前怪兽!
颜如玉娇媚的脸上表情彻底凝固,仿佛听到了宇宙终极的冷笑话,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云仙衡手中的残碑碎片差点滑落,琉璃瞳孔中充满了逻辑被彻底颠覆的茫然!
刻炎巨大的身躯晃了晃,赤瞳中的惊愕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问号!
墨徵眼眸微眯,紧抿的薄唇透出一丝难以置信的锐利!他手中的守月折扇被捏得发出细微的呻吟!
弦歌拂拭琴弦的指尖,在听到这六个字的瞬间,第一次真正地、彻底地停滞了!
那双仿佛蕴藏了亿万星辰、冻结了万载玄冰的清冷眼眸,第一次清晰地、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平静的星海被投入了狂暴的太阳风暴!震惊、荒谬、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强烈冲击感,在她眼底交织、翻滚!
她看着凤筱那张沾满污垢却依旧难掩桀骜的脸,看着她赤瞳中那点认真得近乎可笑的“摆烂”火焰,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身负星穹赦罪之力、刚刚在雨霏关以神火凤凰焚尽强敌、宣告“弑尽诸神方得永宁”的存在!
这……这算什么理由?!
弦歌那完美无瑕的、如同冰雕玉琢的清冷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她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这过于荒诞的答案噎得无法发声。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后,弦歌那清越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咄咄逼人的探究与锐利,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向凤筱那看似荒诞的防御外壳:
“我听说……”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凤筱的赤瞳,仿佛要从中挖掘出被掩埋的真相。
“你好像参加过……轮回试炼吧?”
“轮回试炼”四个字,如同带着倒刺的钩锁,瞬间勾起了某些被深埋的、不愿触及的记忆碎片!
……
凤筱见了,一脸无语。满是黑线的在心里吐槽着:不提会死吗?!你不提会掉一块肉吗?!我也真的服了——!提什么不好,非得提这个!专戳着人的痛点来是吧?很好,你做的到了。
凤筱握着铁锹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她赤瞳深处那点“摆烂”的火焰如同被投入了冷水,剧烈地摇曳了一下!一层极其细微的、近乎本能的戒备冰霜瞬间覆盖了眼底的漠然!
弦歌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细微的变化,她的声音步步紧逼,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那个时候……”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刺入凤筱灵魂的防御。
“你为什么不想摆烂?”
“不想懒呢?”
……
“我也想!”
凤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触及逆鳞的、近乎嘶哑的爆发!她猛地抬起头,赤瞳死死盯住弦歌,眼底那层冰霜被汹涌而出的激烈情绪瞬间冲垮!
“我也想靠点关系、打点钱去尝试摆脱这个试炼!”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上回荡,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宣泄口的、混合着愤怒、不甘与深深疲惫的洪流!“我也很想像别人那样子快快乐乐的,自由自在……”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与自嘲,“无忧无虑地活着……不用背负什么垃圾宿命!不用面对那些该死的规则!不用……”
——她的声音哽住了。
后面的话,被一股更汹涌、更尖锐的情绪死死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撕裂般剧痛的热流,毫无征兆地、蛮横地冲上了她的鼻腔!瞬间弥漫了整个眼眶!
——不是泪!
她这只半妖,血脉里流淌着焚世的星火与赦罪的玄黄,她的身体构造早已异于常人。悲伤、痛苦、绝望……这些属于凡人的情绪宣泄方式,对她而言,是奢侈的,也是被血脉规则所禁止的!
她不能流泪!
她的哀伤与痛苦,只能以另一种更加酷烈、更加隐秘的方式宣泄——
泣血!
那滚烫的、带着浓郁铁锈腥味的液体,如同烧红的钢针,灼烧着她的泪腺,蛮横地想要冲破眼眶的束缚,化作猩红的血泪流淌而下!
……
不!
不能!
绝不能让它们流出来!
在这股撕裂般的剧痛与汹涌的情绪洪流冲击下,凤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她几乎是凭借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猛地、用尽全力地——
仰起了头!
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仿佛要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滚烫液体,连同那汹涌澎湃的悲伤与不甘,统统强行压回灵魂的最深处!
她的下颌绷紧成一条凌厉的直线,脖颈拉伸出优美的、却带着脆弱感的弧度。沾满灰泥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如同在吞咽着无形的刀片!紧抿的唇线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微微颤抖着,泄露着体内那场无声的风暴!
赤色的桃花眼死死地、死死地瞪着铅灰色的、没有一丝云彩的、空洞冷漠的天空!瞳孔因剧烈的情绪和强行抑制的痛苦而微微收缩!眼底深处,那点星烬之火疯狂地燃烧着,仿佛要焚尽这试图涌出的软弱与耻辱!
不能低头!
血泪一旦落下,那层名为“漠然”、名为“桀骜”、名为“永不败”的坚硬外壳,便会彻底崩塌!便会将她灵魂深处那个也曾渴望平凡、也曾畏惧痛苦、也曾想要逃避的、名为“凤筱”的脆弱存在,赤裸裸地暴露在这片废墟之上,暴露在弦歌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之下!
她就这样死死地仰着头,如同一尊濒临破碎却依旧倔强昂首的雕像,与体内那试图冲破规则、宣泄而出的血泪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对抗!汗水混合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顺着她绷紧的脖颈线条滑落,浸湿了玄色劲装的衣领。
弦歌清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捕捉到了凤筱这极其短暂却无比剧烈的身体反应!捕捉到了她强行仰头时下颌绷紧的凌厉线条,捕捉到了她喉结滚动的艰难,捕捉到了她紧抿颤抖的唇线,更捕捉到了她死死瞪向天空的赤瞳深处,那疯狂燃烧、试图焚尽软弱的星烬之火!
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震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弦歌那万年冰封的心湖中,悄然荡开了一圈涟漪。她拂拭琴弦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
废墟之上,一片死寂。
只有风卷过瓦砾的呜咽,和凤筱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一丝颤抖的、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
就在那鼻腔和眼眶中灼烧的剧痛终于被强行压制下去,那汹涌的血潮被一点一点逼回灵魂深处时,凤筱那死死瞪着天空的赤瞳,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重新聚焦。
她的目光并未立刻看向弦歌,而是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态,仿佛在确认那该死的液体是否真的被压了回去。然后,她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沉重,一点一点地,将视线重新投向回廊阴影下、那个膝横九霄环佩的清冷身影。
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的沙哑与疲惫,却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沉凝,如同被血与火淬炼过的钢铁:
“我知道。”
她看着弦歌,赤瞳深处翻涌的情绪风暴已经平息,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与疲惫的洞悉。
“这些我通通都知道!”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无数现实重锤敲打后的、近乎咆哮的悲愤:
“我曾经也听说过许多的流言蜚语!许多的谣言!”
“都是说这个试炼不好,那个试炼又垃圾的!说靠关系就能轻松过关!说花钱就能买到平安!说……”
她的声音再次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与自嘲。
“这是一个选择。”
“更是一个……”
她的喉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那翻涌的腥甜,声音带着一种穿越了所有幻灭后的苍凉。
“我无法做出正确选择的选择……”
她微微停顿,仰头望向天空的目光中,那点星烬之火似乎燃烧得更加平静,更加内敛,带着一种认清了现实后的、近乎悲壮的坦然:
“只能顺其自然。”
“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弦歌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少了些咄咄逼人,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她看着凤筱那双沉淀了太多疲惫与清醒的赤瞳,看着那被强行压回、却仿佛依旧在她灵魂深处灼烧的“血泪”,缓缓道:“顺其自然的结果,就是打破规则,走上弑神之路?”
凤筱缓缓低下头,不再仰视那冷漠的天空。她的目光重新落在脚下这片浸透了血泪与硝烟的焦黑土地上,落在那些被自己亲手清理出来的瓦砾碎石上。赤瞳深处,那点星烬之火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洞穿一切虚妄的锐利光芒!
“顺其自然,不是随波逐流,任人宰割!”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绝对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这片沉寂的废墟之上!
“规则——”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致狂傲、睥睨诸天的弧度!
“不是用来遵守的!”
“而是用来——”
“打破的!”
“打破规则……”弦歌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凤筱那虽沾满污垢、却因这狂傲宣言而光芒万丈的身影。
凤筱不再看她,而是重新握紧了手中的铁锹。铁锹的崩口在惨白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芒。她微微俯身,将锹尖狠狠插入脚下焦黑的泥土,动作带着一种宣泄般的、仿佛要将所有不公与束缚都彻底铲除的决绝力量!
她一边用力撬动着泥土中一块顽固的碎石,一边用一种近乎平静的、却又蕴含着无尽力量的语气,为这场废墟之上的灵魂叩问,也为她自己那看似荒诞、实则浸透了血泪与挣扎的弑神之路,做出了最后的注脚:
……
“虽然……”
锹尖撬动石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进入轮回试炼的存活率……不高……”
石块被撬开,翻滚到一旁。
她直起身,微微喘息着,赤瞳深处那点星烬之火在汗水的浸润下,燃烧得更加明亮、更加坚韧,倒映着这片满目疮痍、却也蕴含着新生可能的废墟大地。
她抬起手,不是擦汗,而是极其随意地、用沾满污泥的手背,用力抹了一下同样沾满污泥的下巴,动作带着一种粗粝的、属于战士的真实感。然后,她看向弦歌,也仿佛看向这片天地,嘴角咧开一个染着尘土、却无比明亮、无比桀骜、带着绝对自信的弧度:
“但——”
“我这不……”
“还活得好好的吗?”
话音落落。
她不再停留,也不再等待弦歌的回答。只是握紧了铁锹,再次弯下腰,沉默而坚定地,继续清理着脚下这片属于翁德里斯的、等待着重生的烬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