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邃无光的“虚无洞穴”入口,如同巨兽的咽喉,静静吞吐着令人心悸的寒意。方才“万界之癌”核心被摧毁后逸散的混乱数据流和湮灭能量,在这片“梦境真空区”的边缘形成瑰丽而致命的极光带,无声地警告着闯入者此地的凶险。空气仿佛凝固,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凤筱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玄天仪透支带来的阵阵虚脱感,暗红的海灯华服衣摆无风自动,赤色的桃花眼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那洞穴深处纯粹的“虚无”。
她指尖下意识摩挲着胸前微凉的玄天仪吊坠,神王烙印的隐晦波动与这片“虚无”产生着微妙的共鸣,像是在低语着警告,又像是在诱惑着探寻。
“里面……”齐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站在墨徵身侧半步之遥的位置,天蓝色的眼眸不再是战斗时的锐利狂放,而是沉淀着一种深海般的沉静与专注。他并未看那洞穴,目光始终落在墨徵略显苍白的侧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死神镰刀“望亭”斜插在身侧的梦境“地面”上,如同沉默的守护者。“……感觉不太对劲。像……Ley’via之外的东西。”他对梦语的运用越发自然,天蓝的瞳孔映着远处变幻的极光,如同蕴藏着星辰。
墨徵微微颔首,清冷的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接连的战斗和守护母亲的心力损耗,让他清隽如月的脸庞少了几分血色。
他手中紧握着守月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感受到齐麟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并未转头,只是低声道:“能量层级……混乱且……未知。远超‘ondriss’。”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你……还好?”
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被梦境流动的杂音吞没,却清晰地落入齐麟耳中。齐麟天蓝色的眼眸瞬间漾开暖意,如同寒冰初融的深海。
他自然地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擦去墨徵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点微尘——那或许是梦境能量湮灭后的星屑,或许是战斗扬起的虚幻尘埃。
“没事。”齐麟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指尖的温度透过微凉的皮肤传递过去,“你在,就好。”
简单的几个字,却重逾千斤,是历经生死后的笃定,是将后背完全交付的信赖。他们并肩而立,一个天蓝沉静如渊,一个风华清冷如霜,在这片光怪陆离的梦境废墟中,自成一方无需言语的天地。
……
沈惊堂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沈惊木手臂上一道被掠影利爪擦过的、泛着数据侵蚀蓝光的伤口。他眉头紧锁,指尖凝聚着微弱的冰元素力,试图冻结那不断蔓延的侵蚀能量。
沈惊木靠在一块半凝固的、如同巨大琥珀般的梦境结晶上,少年跳脱的脸上难得没了嬉笑,眉头因为疼痛而微微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咬着牙没吭声。
“别乱动。”沈惊堂的声音带着兄长特有的严厉,动作却异常轻柔。他撕下自己内衬还算干净的布料,仔细地覆盖在伤口上,用冰暂时封住。
“这鬼地方的伤……沾点‘mneira’都麻烦。”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抬头看向弟弟时,那严厉的眼神深处,是无法掩饰的心疼和一丝……更深沉的东西。
沈惊木看着兄长专注的侧脸,看着他紧抿的唇线,看着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心底某个地方突然被狠狠戳了一下。
他猛地凑近,几乎把下巴搁在沈惊堂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拂过对方耳廓,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和一股不管不顾的执拗:“哥……别总皱着眉。我没事,真的。”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撒娇般的鼻音,“你答应过我的……等这一切结束……就我们两个人……去哪儿都行……”
沈惊堂包扎的动作猛地一顿。
沈惊木呼出的热气如同羽毛搔刮着他的神经,那句低语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强行压抑的心防。
雨霏关弟弟惨死的阴影、一路奔波的疲惫、对未来的迷茫……种种情绪混杂着对眼前这个执拗少年的、早已超越兄弟之情的复杂心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的理智。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猛地转过头——
两人的鼻尖几乎撞在一起。
沈惊堂深邃的眼眸撞进沈惊木那双带着痛楚、依赖和某种炽热期待的眸子里。距离太近了,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的颤动,能感受到彼此骤然加速的心跳。
空气中弥漫着冰元素力的微凉和少年身上特有的、混合着硝烟与阳光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到极致的张力。
沈惊堂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他看着弟弟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因为疼痛和某种情绪而微微泛红的眼尾,看着那紧抿的、透着一股倔强的唇……一股强烈的、近乎失控的冲动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要……
……
“咳咳!”一声刻意加重的咳嗽声如同冷水泼下。
清晏抱着轩辕剑,面无表情地站在几步之外,英气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冷冷地钉在几乎要贴在一起的沈家兄弟身上。她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警告和“注意场合”的意味,清晰得如同惊雷。
沈惊堂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直起身,拉开距离,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和愠怒,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可疑的红晕。他胡乱地打好最后一个结,动作恢复了平日的利落冷硬:“好了!自己注意点!”语气生硬,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沈惊木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丝得逞般的狡黠和淡淡的失落,抱着受伤的手臂,故意拖长了语调:“哦——知道啦——哥——!”
凤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赤色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刚才面对洞穴的凝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她抱着胳膊,斜倚在一块扭曲的、如同抽象雕塑般的梦境岩石上,啧啧有声:“挺好的嘛,这Shalun’e里,不光虫子长得怪,连‘兄弟情’都这么……Vey’dra?清晏姐姐,你这咳嗽,时机掐得真准!比颜如玉姐的星盘还准!”
她故意把“兄弟情”三个字咬得极重,还学着用上了梦语词汇,调侃意味十足。
清晏冷冷地扫了凤筱一眼,没接话,只是抱着剑站得更远了些,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
火独明在不远处找了块相对平坦的、由凝固的彩色光带构成的“石头”坐下,正拿着那半截伞骨,百无聊赖地在上面戳着洞。
听到凤筱的话,他头也没抬,懒洋洋地接腔:“小鬼头懂什么?这叫‘Ley’via’上的‘Aelith(引路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少管闲事。”他桃花眼瞥了一眼还在别扭的沈家兄弟,又看了看那边自成天地的齐麟墨徵,嘴角勾起一抹看透世情的、带着点痞气的笑,“这鬼地方,能活着喘气就不错了,还管他什么情不情的。”
时云则完全沉浸在规则手册的世界里,推着意念眼镜,在空白页上飞速记录着:“翁德里斯深层边界效应……情感波动对局部梦境稳定性的影响系数……观测样本:沈氏兄弟,齐墨组合……结论:强烈情感可短暂锚定‘Ley’via’认知……”他完全无视了周围的“爱恨情仇”。
朱玄靠着一株散发着微光的、如同巨大蘑菇般的梦境植物,闭目养神。
手腕上的骨铃偶尔发出极其轻微的“mneira……”般的嗡鸣,仿佛在应和着这片梦境的呼吸。他灰白的眼眸即使闭着,也仿佛能穿透迷雾,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云仙衡与颜如玉并肩而立,站在稍远些的位置,如同超然物外的观察者。云仙衡手中的《万卷书》早已合拢,她清冷的眸光扫过神态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那幽深的洞穴入口,若有所思。
颜如玉指尖的星盘则不再旋转,被她随意地握在手中,妩媚的眼波流转,带着几分玩味和探究,尤其是在凤筱和那对沈家兄弟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卷卷,”颜如玉红唇微启,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语,“你说这群小朋友……是在梦里更真实,还是在梦外更清醒?”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齐麟护在墨徵身侧半步的姿态,扫过沈惊堂耳根未褪的红晕。
云仙衡沉默片刻,清冽的声音如同寒泉:“Shalun’e如水,映照本心。所求所惧,皆在其中。真实与否,唯心而已。”她的话语依旧带着哲思般的玄奥,目光却再次投向那洞穴深处,“此地‘虚无’,恐非映照,而是……吞噬。需尽快休整。”
颜如玉耸耸肩,不置可否,目光却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
短暂的插曲过后,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连番激战,对抗梦语侵蚀,穿越诡异梦境,所有人的精神和身体都已濒临极限。
齐麟环顾四周,天蓝色的眼眸在变幻的极光下显得深邃而可靠。他走到一片相对干净、由柔软星光苔藓构成的“地面”,脱下自己的外袍铺在上面,动作自然地对墨徵道:“墨徵,歇会儿。”语气是不容拒绝的温和。
墨徵没有推辞,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疲惫。他走到那铺着外袍的星光苔藓旁,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抬眸看向齐麟。
齐麟天蓝色的眼眸温柔地回望着他,里面是无声的理解和支撑。墨徵这才缓缓坐下,守月扇横于膝上,闭目调息。
齐麟则盘膝坐在他身侧,背脊挺直,如同最忠诚的守卫,天蓝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沈惊堂也找了一处地方坐下,闭目养神,只是眉头依旧紧锁。沈惊木蹭到他身边,抱着受伤的手臂,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最终抵在了沈惊堂的肩膀上。沈惊堂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推开,只是那紧锁的眉头,似乎在不经意间,松动了一丝。
凤筱看着这“泾渭分明”又暗流涌动的休憩场面,赤色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伸了个懒腰,暗红华服勾勒出劲瘦的腰线,大大咧咧地走到墨徵和齐麟附近,找了块凸起的梦境结晶就歪躺了下去,脑袋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鞋跟无聊地一下下轻点着地面,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卷君,玉衡姐,”她对着不远处的云仙衡和颜如玉喊道,声音带着点刚睡醒般的慵懒,“你们‘虚数织叶者’……织梦的时候,会不会也织点好吃的?比如……霸王肘子什么的?”她故意把话题扯开,驱散那沉凝的气氛。
颜如玉噗嗤一笑,眼波流转:“小太爷,梦里肘子管够,就怕你吃了……醒来更饿。”
云仙衡则淡淡瞥了凤筱一眼,没理会她的胡闹,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那幽深的洞穴入口。
凤筱也不在意,赤瞳望着翁德里斯那迷离变幻、永无黑夜的“天空”,看着那些倒悬的星河和漂浮的发光水母,感受着身下梦境结晶奇异的触感。
玄天仪在胸前传来平缓的温热,透支的力量在缓慢恢复。耳边是众人或深或浅的呼吸声,是齐麟偶尔调整姿势时衣料的摩擦声,是沈惊木睡着后细微的鼾声……
在这片荒诞不经、危机四伏的梦境深处,这群伤痕累累、背负着各自过往与秘密的人,竟奇异地找到了一隅短暂的安宁。
没有激烈的战斗,没有生死的搏杀,只有疲惫身躯的喘息,心照不宣的守护,以及那在虚妄光影下,悄然流淌的、比梦境本身更真实的羁绊与情愫。
……
凤筱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缓缓勾起一个极浅的、带着点暖意的弧度。她闭上眼睛,赤色的桃花眼被纤长的睫毛覆盖。
“织梦者……”她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说那两位神秘的“虚数织叶者”,还是在说这翁德里斯本身,亦或是……这群在命运之网中挣扎沉浮的同行者。
鞋跟轻点的“嗒嗒”声渐渐停歇,均匀的呼吸声融入这片光怪陆离的梦境低语。休憩,是为了迎接洞穴深处那未知的、可能更加凶险的“虚无”。而此刻的宁静,如同暴风眼中短暂的一瞥,珍贵得令人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