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桩突如其来的“贵妃”事件,春狩草草结束,翌日一早,圣驾便提前启程回宫。
马车辘辘驶回,我将皇太后送回慈宁宫安顿,宫内气氛明显比离宫前凝重了许多。
皇太后靠在软枕上,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出了这等丑事,皇家颜面扫地。好在……好在景琰那孩子,对那柳如兰并未上心,否则这父子俩……唉!”
她顿住,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语我们都懂,那将是更难以收拾的局面。“只是,他身为太子,无端被卷进这等风波,难免遭人非议。这悠悠众口,最难堵塞。”
侍立在侧的严嬷嬷连忙温声劝慰:“娘娘您且宽心。天大的事情,日子久了,也就慢慢过去了。况且自有奴才们小心看着,不会让那些闲言碎语扰了太子殿下清静。”
皇太后闭目叹了口气,并未完全舒展眉头,只挥了挥手:“但愿如此,你们都下去吧,哀家想静静。”
我与其他宫人一同悄声退了出来,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嬷嬷说得轻巧,可这件事,真的能那么容易就“过去”吗?柳如兰的骤然得势,太子的尴尬处境,皇后的怨怼,崔家的盘算……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扩散。这深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兴风作浪的人。
走出那压抑的宫室,踏入回府的车轿,当车帘外熟悉的街景渐次掠过,最终停在沈府那对熟悉的石狮子前时,一股截然不同的、鲜活而热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府门大开,仆从来往穿梭,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空气中仿佛都浮动着忙碌而欢欣的微尘。 是的,无论宫廷如何风云暗涌,属于我的、最重要的人生时刻,正踏着它自己的节奏,不可阻挡地临近了。
而春狩行宫中那荒唐的事件,虽在京城悄然激起了一些暗流与私语,但在皇室有意无意的弹压与冷处理下,那些关于陛下逾矩、太子尴尬、柳氏心机的流言蜚语,并未能真正掀起惊涛骇浪。
恰逢此时,谢、沈两家筹备已久的盛大联姻进入最后关头,那铺天盖地的喜庆红绸、络绎不绝的贺礼宾客、以及“一门双喜”的佳话谈资,迅速占据了京城舆论的中心。
两相比较,人们更乐意谈论即将到来的盛世婚典,那点宫廷秘闻,便也渐渐淡去,成了茶余饭后偶尔提及、却不再引人热议的旧闻。
夜里我正对着一盏孤灯出神,窗棂传来极轻微的叩响。推开窗,谢长卿一身夜行常服,立在溶溶月色下,眉眼间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却含着温柔的笑意。
“怎么这时候来了?”我有些惊喜,又担忧地看向四周。
“放心,无人察觉。”他敏捷地翻窗而入,动作轻巧得如同暗夜里的影子,随即自然地牵过我的手,引我在榻边坐下。
“听闻宫里气氛不好,怕你心里存了事,睡不着。” 他的手宽厚温暖,奇异地抚平了我心头残留的些许郁气。
“我无事的,左右与咱们无关。”
他轻轻揽住我的肩,让我靠在他怀里,声音低沉而可靠:“无事就好,那些事,自有该操心的人去操心。年年,你只需安心待嫁,做我最美的新娘。天塌下来,有我替你顶着。”
我抬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我信你。”
他低低笑了,指尖轻柔地拂过我的脸颊,眼中漾起回忆的微光:“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我微微一怔。 “那时,母亲病逝,我刚从北疆回来,父亲和大哥都不在,看着偌大的府邸,我常常觉得……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孤单得很。”
他陷入回忆,声音悠远,“直到那日,明珠拉着我和太子去沈府后园玩闹,远远地,我就看见你一个人,坐在那株结满果子的海棠树上。” 他的描述让我仿佛也回到了那个遥远的下午,阳光透过花叶,洒下细碎的光斑。
“你穿着浅绿色的裙子,小小的,安静地看着远处,眼神空空的,好像随时会随着落叶飘走。”他的手臂收紧了些,“那时我就想,这个妹妹,看着比我还可怜。我至少还有一身力气,有父亲的期望,可她呢?孤零零的,像只找不到巢的鸟儿。”
他低下头,与我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交融:“就是那一刻,我心里忽然生出个念头——我要做男子汉,我要变得很强,强到可以保护这个看起来一碰就碎的妹妹,不让她再露出那种眼神。”
我的眼眶微微发热,从未想过,在那久远的初遇里,他曾这样注视过我。 “后来这个念头,一年比一年清晰,一年比一年坚定。”他的唇轻轻印在我的眼角,拭去那一点点湿意。
“等我渐渐明白这就是爱,是想共度一生的时候,我就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娶你,把你护在我的羽翼下,让你永远不再孤单,不再无助。”
“年年,”他捧起我的脸,目光灼灼,如同誓言,“我等了这么久,走了这么远,才终于等到这一天。任何风波,任何人,都不能阻挡我娶你,也不能再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你信我,好不好?”
心中所有的不安与阴霾,在他这番深情的低语与温暖的怀抱中,彻底消散。我将脸埋入他坚实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用力点了点头:“嗯,我信,我一直都信。”
他又陪我坐了一会儿,说了些筹备婚礼的琐事,直到夜色更深,才悄然离去。窗扉合上,屋内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以及那份沉甸甸的、让人无比安心的承诺。
终究,日子还是要向前过。我的目光,我的心,都该专注于眼前触手可及的、被他牢牢守护着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