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如潮水般涌来。
上一瞬还是冰雪覆盖的荒原与突兀的岩山，下一瞬，脚下已化作粘稠、冒着暗绿色气泡的**腐烂沼泽**。冰冷的雪气被刺鼻的尸臭与甜腻的腐败味取代。周围，无数残缺不全的尸骸半沉在泥沼中，有的穿着古老的甲胄，有的只剩枯骨，空洞的眼眶“望”着突然闯入的活人。天空是污浊的暗红色，低垂压抑，仿佛随时会滴下脓血。
“地狱景象回响……”陈渊的声音在幻境中响起，因冰火镜而异常平稳，却带着一丝紧绷。他站在队伍最前，后背冰火镜传来清晰的**针扎感**——不是标记的异动，而是对这种高强度、针对性精神污染的**排斥反应**。镜面下那乳白色的光点微微加速旋转。
凌清雪在他侧后方半步，脸色因幻境的骤然冲击更加苍白，但她握紧了胸前的剑魄温养玉。玉坠散发出稳定的冰蓝光晕，勉强驱散了试图侵入她识海的、更粘稠的负面情绪。“是……腐沼的‘秽土幻瘴’变种，”她冰蓝眸子扫过那些尸骸的服饰细节，“混杂了战场死气……和铃铛的‘蚀名’余韵。”
“那黑影是施术者？！”独目叟低吼，独眼赤红地扫视四周幻境，试图找出破绽，但他重伤未愈，神魂不稳，眼前已开始出现重影。他狠狠咬了下舌尖，血腥味让他稍微清醒。
影蛛已经吓得瘫软在地，抱着头尖叫：“不……不要过来！不是我害的你们……”她看到的幻象显然更加针对她内心的恐惧。苏婉紧咬着牙，一手死死抓住厉锋担架的边缘，另一手将吓呆的阿吉搂在怀里，自己却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阿吉瞪大眼睛，看着沼泽中那些尸骸，小嘴张开，却发不出预警的风声——这幻境直接作用于神魂，干扰了他的天赋。
岩山顶端，那道模糊的黑影依旧矗立，仿佛与暗红色的天空融为一体。它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静静地“俯瞰”着下方陷入幻境的众人，如同观察陷阱中猎物的猎人。
“不是单纯幻术。”陈渊快速分析，冰火镜带来的冰冷思维让他强行忽略周围地狱景象的感官冲击，“是‘回响’——特定地点残留的强烈死亡记忆，被某种力量激发、放大，并投射到我们意识中。黑影是‘触发点’，也可能是‘放大器’。”
他看向凌清雪：“能感应到‘回响’的核心波动来源吗？或者……稳定一片区域？”
凌清雪闭目，将更多心神沉入剑魄温养玉。玉坠光芒稍亮，一股温和而坚定的“界定”之力以她为中心扩散开一尺方圆，勉强将翻涌的尸臭和令人发狂的低语隔绝在外。她额角渗出细汗，声音更弱：“波动……来自四面八方……但最强烈的干扰源……是那个黑影。它在……‘播放’这片沼泽过去的死亡记忆……并在其中混入了……诱导崩溃的‘杂音’。”
“也就是说，干掉它，或者干扰它，幻境自破？”独目叟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握紧长刀，但脚下沼泽的吸力正在增强，他每动一下都更加费力。
“未必。”陈渊目光锐利地盯住黑影，“它可能只是投射体，本体不在此处。强攻岩山，在幻境中可能意味着踏入更深的陷阱。”他顿了一下，感受着后背冰火镜的反馈，“而且……幻境的力量在增强。它在消耗我们的精神和体力，尤其是……情绪波动大的人。”
他瞥了一眼几乎崩溃的影蛛和强撑的苏婉。影蛛的魂血契本就因他之前衰弱而松动，此刻在强烈负面情绪冲击下，契约的束缚力似乎在进一步减弱，甚至可能反噬。
必须立刻破局。
“清雪，用你的剑意，尽量‘标记’黑影周围的能量流动轨迹，找出它接收或散发波动的‘节点’。”陈渊语速平稳地下令，“独目前辈，你守住阵脚，用杀意和血气对抗周围死气的侵蚀，别让沼泽完全吞噬我们立足之地。苏婉，对影蛛用清心咒，别管效果，仪式性的稳定就行。阿吉——”
他看向那个吓呆的孩子：“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回想之前霜隐窟里……灰鼠灯笼的光。那光是‘真实’的。”
简单的指令，明确的任务，能最大程度分散众人对恐怖幻境的注意力，凝聚心神。
凌清雪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却无比精纯的冰蓝剑意，如同无形的探针，刺向岩山黑影方向。剑意穿透污浊的空气和幻象，艰难地感知着那模糊轮廓周围的能量脉络。
独目叟低吼一声，不再试图看清幻象，而是将全部心神凝聚于手中长刀和胸中那股百战余生的悍烈杀意。一股铁血煞气从他身上腾起，虽不强大，却硬生生将他周围三尺的沼泽幻象逼退了些许，泥泞重新显露出下方真实的、被积雪覆盖的冻土。
苏婉立刻照做，不顾自己魂力透支，对着瑟瑟发抖的影蛛念诵起最简单的清心咒文，声音虽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影蛛茫然地看向她，眼中疯狂稍减，但恐惧依旧。
阿吉听话地死死闭眼捂耳，小脸皱成一团，努力回想那盏幽绿却令人莫名安心的灯笼光。
陈渊自己，则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将全部意识沉入后背的冰火镜。镜中，那乳白色的光点稳定旋转，镜面映照出的并非外界幻象，而是三种模糊的“杂音”方向：潭底低语（微弱）、北冥蓝火源头（微弱）、以及……冰渊方向那种“空旷回响”（此刻异常清晰，且带着一丝诡异的**同步震颤**）。
这幻境的“回响”波动，与冰渊第五层那种魂力残留，有相似之处！
他尝试调整冰火镜的感知，不再抵抗幻境，而是将镜面那“炽寒”交织的特性，如同无形的涟漪，反向朝着幻境最混乱、情绪最浓烈的“节点”——也就是众人恐惧情绪汇聚、以及黑影“播放”死亡记忆最集中的区域——**轻轻“拂”去**。
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一种**微妙的频率干扰**。
冰火镜的力量，本就混合了多种极端且矛盾的属性（存在与虚无的标记、蓝火与烬炎的本源、冰魄与生机的转换）。此刻，当这股复杂波动渗入以“蚀名”余韵和死亡记忆为基底的幻境时，顿时引发了难以预测的**紊乱**。
“唔……”岩山顶端的黑影，第一次发出了声音。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玻璃摩擦的**嘶哑低鸣**，充满了困惑与不适。
紧接着，众人周围的幻象开始出现不稳定的**闪烁**。腐烂的沼泽时而变成冻土，时而变回泥泞；天空的暗红色忽明忽暗；那些尸骸的影像也开始扭曲、重叠、甚至偶尔消失一瞬。
“干扰有效！”凌清雪立刻捕捉到变化，她剑意感知中，黑影周围那原本流畅的能量波动出现了明显的**滞涩和冲突点**，“左下方三寸，右上方七寸……能量流转最别扭的位置！”
“就是现在！”陈渊猛地睁开眼，眼中冰火异象一闪而逝。他右手并指如剑，并未动用多少灵力（也所剩无几），而是将冰火镜刚刚调节出的、一丝极其针对性的“紊乱频率”，混合着自己凝聚到极点的一缕**冰冷意志**，如同无形的投枪，沿着凌清雪剑意标记出的那两个最别扭的节点，**狠狠刺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只有一声仿佛气泡破裂的**轻噗**。
岩山顶端的黑影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轮廓骤然变得模糊、稀薄。它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更加尖锐的嘶鸣，随即如同被戳破的幻影，**无声溃散**。
笼罩天地的地狱景象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腐臭的沼泽、暗红的天空、无数的尸骸……所有幻象顷刻间崩塌、褪色。
刺骨的寒风重新灌入鼻腔，脚下是坚实冰冷的冻土和积雪，头顶是灰蒙蒙的荒原天空。他们依旧站在那座岩山前方的荒原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集体幻觉。
但每个人剧烈的心跳、满身的冷汗、以及神魂深处残留的惊悸与疲惫，都昭示着刚才那短暂幻境的凶险。
“咳……咳咳……”独目叟拄着刀，大口喘息，独眼死死盯着岩山顶端——那里此刻空空如也，只有嶙峋的岩石和积雪。
影蛛瘫倒在地，眼神涣散，仿佛虚脱。苏婉也几乎站立不稳，却还是第一时间去检查厉锋的情况——还好，昏迷中的厉锋似乎未受直接影响，只是眉头紧锁。
阿吉松开手，睁开眼睛，小脸依旧煞白，带着哭腔：“刚才……好多人在哭……在骂……”
“是腐沼的‘巡影’侦察兵。”陈渊缓缓收回手，后背冰火镜传来的灼热感（生命力加速抽取的代价）让他脸色更白了一分，但他声音依旧稳定，“不是实体，是某种以魂力或污染气息凝聚的投射体，擅长激发特定区域的‘记忆回响’，制造幻境，削弱乃至逼疯目标。应该是专门放出来，在裂谷外围到荒原一带搜索我们踪迹的。”
他看向黑影消失的位置：“它溃散前，应该已经把发现我们的信息，传回给本体或者腐沼高层了。我们的位置，可能已经暴露。”
“妈的，阴魂不散！”独目叟怒骂。
凌清雪收回剑意，气息更加虚弱，但握着温养玉的手很稳：“它溃散时……有微弱的铃铛虚影一闪而过……是血铃教的力量标记。”
果然，腐沼背后就是血铃教。这种追踪和袭扰方式，显然是为了进一步消耗和定位陈渊这个“道标”。
“此地不宜久留。”陈渊看了一眼状态萎靡的众人，“按守尸人给的路线，下一个相对安全的临时落脚点是‘鬼嚎泉’，距离此地约二十里。必须赶在下一个‘巡影’或者真正的追兵到来前，抵达那里，稍作休整。”
他顿了顿，看向影蛛：“还能走吗？”
影蛛挣扎着爬起来，脸上惊惧未消，但还是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能……能走，主人。”
陈渊不再多说，重新背起因辅助破境而几乎脱力的凌清雪。队伍再次启程，朝着南方，在苍茫荒原的寒风中，拖着疲惫重伤的身躯，艰难前行。
每个人都清楚，这只是逃离裂谷后的第一道关卡。
而荒原的尽头，哭风坡的轮廓尚未出现，更多的未知与杀机，已在风雪中悄然酝酿。
就在他们离开岩山约半里后，那黑影曾经矗立的位置，冻土微微拱起，一只**通体漆黑、布满暗红色细密纹路、指甲盖大小的甲虫**钻了出来，头顶两根细长的触须对着队伍离开的方向，轻轻颤动了几下，随即无声振翅，朝着北方裂谷的方向，疾飞而去。
而在更遥远的北方，寒嚎裂谷深处，霜隐窟早已彻底崩塌的废墟边缘，几个穿着暗红镶黑边长袍、头戴藤骨高冠的身影，正静静站立。其中一人手中托着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暗红雾气构成的小小漩涡，漩涡中，正隐约映出那只黑色甲虫疾飞的视角，以及……荒原上那几个渺小而坚定的背影。
“找到‘道标’了。”托着漩涡的腐沼高层声音阴冷，带着一丝贪婪，“还有古界剑魄沉寂者……守尸人果然把他们送出来了。”
“通知前方‘哭风坡’的暗桩，严密监视，但先不要动手。”另一名气息更加沉凝、袖口绣着三道扭曲金线的高层缓缓道，“‘石铃圣女’的情绪最近很不稳定，‘蚀名大祭’的日期临近，她需要更强烈的‘共鸣刺激’……让‘道标’再靠近一些，等到了荒原与丘陵交界处，那里残留的‘古战怨魂’更多，更适合……布置‘回响盛宴’。”
他兜帽下的阴影中，似乎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让‘铃铛女人’的使者，也准备好。这一次，要把‘钥匙’、‘心脏’、‘道标’……连同那个可能的‘冰蚀之枢’，一网打尽。”
“毕竟，天哭城的‘祭坛’，已经等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