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出，天地倾覆。**
门外不再是熟悉的景象，甚至不能用“景象”来形容。
陈渊和凌清雪仿佛跌入了一个被打碎、搅拌后又胡乱拼接的万花筒。上下左右失去意义，视野被切割成无数块闪烁的碎片——上一瞬看到的是凝固的冰棱倒悬如林，下一瞬就变成燃烧的星焰瀑布般垂落；左侧可能是静谧流淌的银色时间长河，右侧却是疯狂倒卷、充斥着破碎记忆画面的黑色涡流。
空气（如果还有空气）中充斥着刺耳的、仿佛亿万玻璃同时碎裂又重组的尖啸，以及更深处，那种源自时空结构被暴力扭曲的、令人神魂悸动的**呻吟**。
更致命的是，时间感在这里彻底崩坏。
“清雪！”陈渊左手死死攥着星骸碎片，暗金色光芒撑开一个仅能笼罩两人周身三尺的微弱光罩，勉强抵御着周围时空碎片最直接的切割和侵蚀。他声音在乱流尖啸中显得极其微弱，必须靠吼：“跟紧！别离开光罩范围！用你的古界印记感知‘稳定’的方向！我们只有不到六个时辰！”
凌清雪紧贴在他身侧，右手握着末端星芒微燃的断剑，剑尖垂地，冰蓝眸子中金芒流转，正竭力从这片混沌中分辨出那微弱的、属于“时序稳定力场”的波动。她脸色比在石室内更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苦，剑魄的裂痕在这种环境下如同被无形的手不断撕扯。
“西北方向……波动确实存在……”她咬牙，声音同样被乱流撕扯得断断续续，“但路径……完全破碎……需要不断调整……前方二十步，有大型时间断层！不能直走！”
陈渊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所谓的“二十步”外，空间如同被巨斧劈开，露出一道横亘的、边缘流淌着七彩光晕的漆黑裂口。裂口内部，隐约能看到无数光影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倒退或快进，那是时间流速极端紊乱的区域，踏入其中，瞬间可能衰老千年或退回胚胎。
“绕左边！”陈渊低吼，左手星骸碎片光芒微调，指引方向。他不敢动用太多力量，碎片与他的联系在辰的记忆侵蚀后变得有些不稳，过度催动可能引发未知反噬。
两人在光怪陆离的碎片迷宫中艰难穿行。每一步都需极度谨慎，避开那些看似平静实则致命的时空褶皱、突兀出现的记忆幻象、以及无声无息蔓延的“存在淡化”区域。
“小心！”凌清雪忽然厉喝，断剑猛地向右侧虚斩！一道冰蓝剑意掠过，将一团不知何时悄然靠近、形似雾气却内部翻滚着无数哭泣人脸的“记忆残渣”斩灭！残渣溃散的瞬间，发出尖锐的哀嚎，仿佛无数灵魂同时被撕裂。
陈渊闷哼一声，左侧太阳穴突突直跳。那哀嚎声中，似乎夹杂着辰记忆碎片里的一些回响，让他本就混乱的识海又是一阵翻腾。他强行压下眩晕，目光死死锁定凌清雪指引的下一个相对“稳定”的节点。
“你怎么样？”凌清雪斩灭残渣，立刻回头看向陈渊，冰蓝眸子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担忧。她能感觉到陈渊气息的起伏不定，那不仅是伤势，更有神魂层面的紊乱。
“没事。”陈渊摇头，抹去眼角因神魂刺痛而溢出的血丝，“继续。时间不多了。”
两人继续前行。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主观感受，实际时间可能更长或更短），周围的混乱景象开始出现细微的变化。那些极端狂暴的时间乱流和空间碎片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仿佛凝胶般的**灰白色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一些凝固的、如同琥珀般的奇异景象——定格在冲锋瞬间的冰晶战士、悬浮半空永不坠落的泪滴、还有半截燃烧却毫无温度的火炬。
“这里……时间流速极度缓慢，近乎‘凝固’。”凌清雪凝神感知，“是辰记忆中提到的‘时间气泡’残留区域。定魂草可能就在附近。”
“小心。”陈渊将星骸碎片的光芒收敛到极致，只维持最基本的防护。在这种近乎凝固的环境里，过于强烈的能量波动反而可能引发不可测的反应，“用最细微的感知探查，避免触动任何‘凝固’的时空结构。”
凌清雪点头，闭上双眼，将古界印记的感知力如同蛛丝般，极其轻柔地探入灰白雾气深处。她的眉心微微蹙起，显然这个过程对心神消耗极大。
片刻后，她睁开眼，指向雾气深处某个方向：“那边……约百丈。有极其微弱的、带着星轨韵律的生命波动……还有……一层很薄的、与星核同源的‘时序场’包裹。应该就是冰裂隙。”
百丈。在正常环境下，转瞬即至。但在这里，每一步都如同在沼泽中跋涉，需要避开无数凝固的时空陷阱。
两人再次挪动脚步。灰白雾气如同拥有实质，缠绕着身体，带来一种滞涩感和冰冷的孤寂。耳边那些混乱的尖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令人心慌的寂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被无限放大。
走到一半时，陈渊忽然停下。
“怎么了？”凌清雪立刻警觉。
陈渊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左侧雾气中，一块半人多高的、仿佛灰色水晶般的“凝固时空”。水晶内部，封存着一道模糊的身影——那是一个穿着古老星纹长袍的背影，正仰头“望”着上方虚无，右手抬起，食指指尖，有一点熟悉的淡金星痕微光。
辰。
或者说，是辰在漫长观测岁月中，某个被这片“凝固区域”偶然捕获并保存下来的**时空剪影**。
剪影本身无害。但就在陈渊目光触及的刹那，他识海中那些属于辰的、原本已暂时平息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火中的油，猛地**沸腾**起来！
无数更加清晰、更加沉重的画面和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看到辰日复一日坐在冰冷的观测点上，记录的数据越来越触目惊心——归墟之门的裂缝在缓慢而坚定地扩大，“时之隙”泄露的虚无力量正侵蚀着现实的根基。他看到辰尝试了无数方法去修补、延缓，却都收效甚微。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这个孤独守墓人的心脏。
然后，在某一个寂静到令人发疯的时刻，辰做出了决定。
他不再试图修补裂缝。
他转而开始研究，如何利用这道裂缝，去**观测**裂缝另一侧的……“存在”。
归墟之门的另一侧，到底是什么？是终极的虚无？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疯狂的念头，成了辰在无尽孤寂中，最后的执念与……救赎？
记忆画面陡然变得模糊、扭曲、充满难以言喻的恐怖感。陈渊“看”到辰以自身为祭品，将观测点与裂缝深度绑定，他的意识开始跨越那道禁忌的门槛，向另一侧“窥探”……
然后，是难以形容的、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冻结、撕裂、又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极致痛苦！
辰“看”到了。
但他看到的，并非纯粹的虚无。
而是一只……或者说，一团……无法用任何语言准确描述的、由无数不断生灭的“眼眸”聚合而成的、庞大到超越认知极限的**恐怖轮廓**！
那些“眼眸”并非实体，更像是某种规则的显化，蕴含着冰冷、漠然、仿佛在观察显微镜下微生物般的……**注视**。
仅仅是被“注视”了一瞬，辰的意识便如同被灼伤的飞蛾，疯狂退缩，却已被烙印上了无法磨灭的“印记”。他的神魂开始崩解，记忆变得混乱，身体也逐渐与观测点、与那道裂缝、与那“注视”的印记，不可逆转地融合在一起……
这就是辰最终的结局。也是他遗蜕中残留的最后恐惧与警示——“小心门后的眼睛”。
“噗——！”
陈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鬼，眼中血丝密布，瞳孔深处残留着难以言喻的惊骇。星骸碎片的光芒剧烈闪烁，几乎要失控！
“陈渊！”凌清雪一把扶住他，冰蓝眸子中满是骇然。她能感觉到陈渊神魂此刻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剧烈波动，随时可能熄灭！
“眼睛……门后的眼睛……”陈渊抓住凌清雪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指尖冰冷，“辰……他看到了……归墟之门的另一侧……不是虚无……是……是‘祂’在看着我们……一直都在看着……”
他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那是源自辰记忆深处的、烙印在灵魂层面的原始恐惧。
凌清雪心口剧震。她立刻明白，陈渊再次被辰的核心记忆侵蚀了，而且这一次，触及到了更加恐怖、更加禁忌的真相！
“凝神！”她低喝，左手并指，带着凛冽剑意，点在陈渊眉心！冰寒的剑意如同清泉，强行灌入他混乱的识海，暂时压制那沸腾的记忆回响，“那是辰的记忆！不是你的现实！我们现在在北冥残梦，找定魂草！记住目标！”
陈渊浑身剧颤，在她剑意的刺激和冰冷的话语中，疯狂的眼神艰难地恢复一丝清明。他大口喘息，冷汗浸透衣衫，靠着凌清雪勉强站稳。
“对……定魂草……”他喃喃重复，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存在，“找药……回去……救大家……”
凌清雪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辰的记忆侵蚀比预想的更可怕，不仅污染意识，更留下了难以驱散的精神烙印和恐惧。陈渊的状态，正在滑向危险的边缘。
但此刻，没有退路。
“还能走吗？”她问，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陈渊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神魂的刺痛和心底翻涌的寒意，点头：“能。”
他不能再去看那块封存着辰剪影的凝固水晶，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星骸碎片对前方时序场的微弱感应上。
两人继续前进，速度更慢，更加小心翼翼。
终于，在灰白雾气最深处，他们看到了目标。
那是一条狭窄的、几乎垂直向下的冰裂隙，裂隙边缘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淡淡星光的苔藓——正是辰记忆中提到的“星光苔藓”。裂隙内部，隐约可见微弱的银白色光芒透出。
而在裂隙口边缘，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却散发着稳定时序波动的淡金色光膜，如同蛋壳般将裂隙内部与外部混乱的时空隔绝开来。
“时序稳定力场……就是这里。”凌清雪确认道。
陈渊看着那层光膜，又看了看裂隙深处透出的银光，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光膜完整，说明里面的时序场还在运转。定魂草应该还在。但……怎么进去？强行打破光膜，可能会破坏里面的稳定环境，甚至伤到定魂草。”
凌清雪上前一步，伸出左手，轻轻按在淡金光膜上。光膜微微一荡，泛起涟漪，却没有破裂。她闭目感知片刻，睁开眼：“光膜的力量来源于星核碎片，与石室穹顶的星核同源，但更加‘惰性’和‘封闭’。要进去，需要与之同频的星辰之力引导，或者……”
她看向陈渊手中的星骸碎片：“或者，以更高层次的星辰本源‘请求’通行。辰是此地曾经的守墓人，他的契约印记或许就是钥匙。”
陈渊明白了。他走到光膜前，抬起左手，将星骸碎片轻轻贴在光膜表面。同时，他尝试引导识海中那些属于辰的、尚未完全平息的记忆碎片中，关于“观测点”、“时序场维护”的细微意念，注入碎片。
星骸碎片暗金色光芒流转，与淡金光膜产生共鸣。
光膜表面的涟漪加剧，但并未打开。
“还缺一点……”陈渊蹙眉，他能感觉到，光膜在“验证”某种权限。辰的契约印记是钥匙，但似乎还需要一个“密码”，或者说，一个“意图”。
他回忆辰记忆深处，那日复一日维护此地的执念——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保留一个可能**。保留一个后来者能够借助此地，对抗归墟侵蚀、修复时隙裂缝的**可能**。
“为了后来者。”陈渊低声说道，将这份从辰记忆中领悟到的、沉重的“守护”意图，透过星骸碎片，传递给了光膜。
嗡！
淡金光膜猛然一亮，随即如同水帘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了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裂隙内部，一股精纯、稳定、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温润气息，扑面而来。
成功了！
陈渊和凌清雪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一丝如释重负。没有犹豫，两人先后踏入裂隙。
裂隙内部空间不大，仅三丈见方，四壁覆盖着厚厚的星光苔藓，散发着柔和的微光。中央，一小片湿润的黑色土壤上，赫然生长着三株约莫手掌长短、通体呈淡银色、叶片品字形排列、叶脉如同淡金色星轨流转的奇异小草！
定魂草！而且有三株！
除了定魂草，土壤边缘还零星点缀着几簇同样散发着微弱星辰波动的、形似 miniature 松塔的紫色小菇——玉简中提到的辅助稳定神魂的辅药“星纹菇”！
“找到了！”凌清雪冰蓝眸子微亮，但依旧保持着警惕，快速扫视四周。除了草药，裂隙内再无他物，时序场稳定，没有异常。
陈渊上前，蹲下身，仔细观察定魂草。草叶饱满，星脉流转有力，药性充沛。他没有立刻采摘，而是先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以灵乳浸润过的玉盒（从石室书架旁找到的废弃容器）。
“清雪，你来采。”陈渊将玉盒递给她，“你对能量更敏感，能最大限度保持药性完整。我警戒。”
凌清雪点头，接过玉盒，动作轻柔而精准，以断剑剑尖配合一缕极细的剑意，小心翼翼地将三株定魂草连同部分根系土壤完整取出，放入玉盒中封好。然后又采下几簇星纹菇，单独存放。
整个过程不到二十息。
当最后一株定魂草被放入玉盒的刹那，裂隙内那层淡金色的时序稳定力场，忽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整个裂隙，开始极其轻微地**震动**起来！
“不好！”陈渊脸色一变，“定魂草是这时序场的核心维系物之一！采摘导致场域失衡！这里要塌了！”
“走！”凌清雪将玉盒收入怀中，断剑一划，率先冲向出口！
两人刚冲出裂隙，身后就传来“轰隆”一声闷响！那条冰裂隙连同周围的星光苔藓，在失去核心支撑后，如同融化的雪糕般向内坍塌、湮灭！连带着那层淡金光膜也彻底溃散！
灰白雾气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填补空缺，同时带来更狂暴的时空乱流！
归路，比来时更加凶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