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生死一瞬。**
凌清雪睁开的冰蓝眸子里,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极致的清醒。她看到了陈渊苍白如纸的脸,焦黑的右臂,看到了他眼中那份熟悉的、不容动摇的决绝。也看到了穹顶星核惨烈的涟漪,和池灵遗蜕指尖彻底熄灭的光点。
时间,没有留给重逢任何温存的空隙。
“时隙逆流。”凌清雪开口,声音因久未言语而干涩沙哑,却异常平稳,直接点破核心,“契约转嫁,尸身为盾。需要我的‘界定’。”
她甚至不需要陈渊解释,仿佛在苏醒的刹那,灵乳淬魂阵中流淌的信息,以及自身剑魄与古界印记的共鸣,已让她知晓了大部分关键。
陈渊点头,同样没有废话:“是。你现在的状态,能施展‘古界定界之力’吗?需要锚定我、池灵遗蜕、以及戍前辈的契约连线,构筑转嫁通道。”
凌清雪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坐起,动作有些僵硬,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那枚稳定闪烁的金蓝符文,又抬起右手——手指纤细,却依旧稳定。她尝试虚握,一丝极淡的冰蓝剑意在指尖凝聚,虽微弱,却纯粹。
“剑魄本源只恢复了一成,但‘界定’规则之力源于古界印记,与剑魄损伤不完全等同。”她抬眸,看向陈渊,“可施展一次。但锚定过程需持续注入规则之力,我最多维持……三十息。三十息内,你必须完成转嫁契约的所有步骤,并将‘记忆回响’的侵蚀引导至你自身可控范围。否则,界定中断,通道崩塌,反噬将波及所有人。”
三十息。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操作窗口。
“明白了。”陈渊深吸一口气,看向独目叟三人,“独目前辈,守好门和星核,任何异动即刻示警,但除非我们身死,否则不得打断。苏婉,影蛛,你们退至墙边,无论发生什么,不得靠近,不得出声。”
“是!”三人凛然应命,迅速退开。
石室中央,只剩陈渊、凌清雪,以及端坐的池灵遗蜕。
“开始。”陈渊沉声道,左手抬起,星骸碎片紧贴掌心。他闭上眼睛,心神再次沉入与戍的契约连线,这一次,是主动牵引!
几乎是同时,凌清雪双手结印,心口金蓝符文光芒大放!一股无形的、仿佛能厘清混沌、界定虚实的规则之力,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住陈渊和池灵遗蜕!
“古界定律——三才锚定!”凌清雪清叱,冰蓝眸子中金芒流转,“天为契,地为尸,人为桥!通道,开!”
嗡!
虚空震颤!
三道淡金色的、由契约密文构成的光线,凭空显现!一道从陈渊眉心星骸碎片处射出,连接向无尽遥远虚空中戍所在的冰棺;一道从池灵遗蜕右手食指星痕处射出,连接向遗蜕深处那上古守墓人“辰”的残存契约本源;最后一道,则横亘在陈渊与遗蜕之间,作为转嫁的桥梁!
三线交汇于一点,正是凌清雪双手结印之处!
“陈渊!”凌清雪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维持这种规则层面的锚定,对她的负担显然远超预估,“引动契约!转嫁反噬!”
陈渊没有睁眼,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星骸碎片与三条契约连线上。他能感觉到,那条连接戍的线传来冰冷沉重的支持,那条连接“辰”遗蜕的线则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沉寂而浩瀚。而他自己,就是那沟通两者的桥梁,也是最脆弱的枢纽。
“以我陈渊之名,承守墓人戍之契约,担时隙反噬之因果。”他低声念诵,每一个字都带着神魂的重量,“今借上古观测者‘辰’之遗蜕为盾,转嫁逆流之冲击——契约,转!”
星骸碎片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暗金色光芒!光芒顺着契约连线,疯狂涌向池灵遗蜕!
遗蜕猛地一震!原本安静端坐的身体,瞬间挺直!空洞的眼眶中,竟亮起了两点与星痕同源的淡金色火焰!
“咔……咔嚓……”
遗蜕表面,那件素白长袍无风自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如同古老星图般的淡金色纹路!纹路急速蔓延,转眼覆盖全身!
与此同时,穹顶星核的涟漪如同被激怒般骤然加剧!白光边缘的毛刺疯狂生长、扭曲,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巨力正在从外部狠狠挤压、撕扯着这处静滞空间!
“逆流……来了!”独目叟嘶声吼道,他能感觉到,一股庞大、混乱、充满时间错乱感的恐怖意志,正透过石室与外界最后的屏障,汹涌而至!
池灵遗蜕承受着转嫁而来的反噬,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那些淡金纹路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崩碎。但它依旧稳稳坐着,如同亘古不变的山岳,将绝大部分冲击牢牢挡在自身之内!
然而,转嫁并非单向。作为桥梁的陈渊,同样承受着压力。更可怕的是,戍警告过的“记忆回响”,正顺着契约通道,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冲入他的识海!
那不是连贯的画面,而是破碎的、扭曲的、跨越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时光片段——
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辰)孤独地坐在冰冷的观测点上,日复一日记录着“时之隙”的每一次细微波动;看到归墟之门在遥远的维度剧烈震荡,裂开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看到辰毅然将自己与观测点、与那道裂缝锚定在一起,以身为祭,化作永恒的“标记”;看到无数混乱的时间碎片、陨落的星辰哀鸣、归墟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一遍遍冲刷着他(辰)逐渐麻木的神魂;最后,是永恒的孤寂与坚守,直到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唯有那具与契约同化的尸身,还在执行着最后的使命……
浩瀚、冰冷、沉重、疯狂的记忆洪流,几乎瞬间就要将陈渊脆弱的自我意识淹没!
“陈渊!守住本心!”凌清雪的厉喝如同惊雷,在他即将沉沦的识海中炸响!她维持着界定锚定,同时分出一缕极细的、带着她自身凛冽剑意的神念,如同冰冷的锚链,刺入陈渊混乱的识海,“记住你是谁!你是陈渊!不是‘辰’!”
陈渊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凌清雪的神念让他获得了一刹那的清醒!他疯狂运转眉心那点琉璃道种,纯净的琉璃净光在识海中亮起,如同暴风雨中唯一的灯塔!
“我是陈渊……我要带所有人活下去……琉璃不灭,本心不沉!”他于识海中嘶吼,用最纯粹的求生执念,对抗着那万古记忆的侵蚀。
十息过去了。
池灵遗蜕表面的淡金纹路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但逆流的冲击,似乎真的被它抵挡住了大半,穹顶星核的涟漪扩张速度明显减缓了一丝。
二十息。
陈渊七窍开始渗出鲜血,那是神魂承受记忆洪流冲刷的迹象。他的眼神时而清明,时而空洞,仿佛有两个意识在激烈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左手掌心的星骸碎片光芒也开始明灭不定。
凌清雪脸色惨白如纸,嘴角鲜血不断溢出,维持界定锚定的双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心口的金蓝符文光芒开始剧烈闪烁。三十息的极限,正在逼近。
“还有五息!”独目叟目眦欲裂,他能看到凌清雪摇摇欲坠的身体,和陈渊濒临崩溃的神魂波动。
“令主!凌仙子!撑住啊!”苏婉捂住嘴,泪水模糊了视线。
影蛛则死死盯着池灵遗蜕,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恐惧、贪婪,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
第二十五息。
池灵遗蜕右手食指的星痕,猛地爆发出最后一抹璀璨金光,然后彻底黯淡、碎裂!紧接着,遗蜕全身的淡金纹路如同连锁反应般,寸寸崩解!
“噗——”
遗蜕张口,喷出一口淡金色的、仿佛星光凝结的“血液”,溅落在身前案几的古卷上。血液迅速渗入兽皮,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陈渊识海中的记忆洪流陡然减弱!转嫁完成了!大部分逆流冲击已被遗蜕承受并即将随着遗蜕崩毁而消散!
但就在这最后关头——
那即将彻底崩毁的遗蜕,空洞的眼眶中,那两点淡金色火焰,忽然猛地一转,直直“看”向了正在竭力维持界定的凌清雪!
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顺着即将断裂的契约连线,直接撞入凌清雪的识海:
**“古界……传人……小心……‘门’后的……眼睛……”**
意念戛然而止。
池灵遗蜕(或者说,辰的遗蜕)彻底失去所有光泽,化作一具普通的、迅速失去水分、开始干枯风化的尸体。
而凌清雪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念冲击得浑身一震,本就到了极限的界定之力,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滞涩**。
就是这一丝滞涩!
陈渊识海中,那原本已被琉璃道种压制下去的最后一点“辰”的记忆碎片,如同找到了裂缝的毒蛇,猛地挣脱束缚,狠狠咬向他的意识核心!
“呃啊——!”
陈渊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双手猛地抱住头颅,整个人蜷缩在地,身体剧烈抽搐!眼中清明与空洞疯狂交替,无数破碎的、不属于他的画面在眼前闪回——冰冷的观测点、震荡的归墟之门、永恒的孤寂、还有……一道隐藏在无尽黑暗深处的、巨大无比的、仿佛由无数眼眸聚合而成的**恐怖轮廓**!
“陈渊!”凌清雪惊骇,想要强行稳固界定,但三十息时限已到,锚定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三条契约连线同时崩断!她自己也因透支而闷哼一声,向后踉跄,被眼疾手快的苏婉扶住。
“令主!”独目叟和影蛛扑向陈渊。
此时的陈渊,蜷缩在地,身体颤抖渐渐停止,但眼神依旧涣散。他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一些破碎的词句:
“……观测点……裂缝在扩大……祂在看着……门后的眼睛……不能……靠近……”
“记忆回响的侵蚀!”影蛛脸色难看,“他还没完全摆脱!被最后一点碎片污染了意识核心!”
“怎么办?”苏婉急得快疯了。
凌清雪强忍眩晕和剑魄传来的剧痛,挣开苏婉搀扶,跌跌撞撞走到陈渊身边,蹲下身,双手捧住他冰冷的脸颊,强迫他涣散的瞳孔看向自己。
“陈渊。”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破虚妄的凛冽,“看着我。”
陈渊空洞的眼神微微转动,落在她冰蓝的眸子上。
“我是谁?”凌清雪问。
陈渊嘴唇翕动,声音飘忽:“清……雪……”
“你是谁?”凌清雪再问。
陈渊眼中挣扎更甚,破碎的词句再次涌出:“陈渊……辰……观测……眼睛……”
“听着,”凌清雪打断他,声音冰冷如剑,一字一句刺入他混乱的识海,“你是陈渊。我是凌清雪。我们在北冥残梦的石室里,刚刚完成契约转嫁。池灵遗蜕已毁,逆流冲击暂退。我们还有不到九个时辰,必须找到定魂草,配制养魂星液,激发星核,离开这里。记住这些。重复一遍。”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锁链,将陈渊即将飘散的意识强行拽回现实。
陈渊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眼神开始艰难地凝聚。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苍白却坚定的脸,看着她冰蓝眸子里映出的、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
“我是……陈渊。”他声音嘶哑,但逐渐清晰,“我们在……石室。逆流暂退。需要……定魂草……养魂星液……激发星核……”
每说一个字,眼中的清明就多恢复一分。
凌清雪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但依旧不敢大意,继续问道:“刚才转嫁时,你看到了什么?辰的记忆里,有没有关于‘定魂草’确切位置的信息?”
陈渊喘息着,努力梳理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碎片。观测点、裂缝、孤寂……以及,那道恐怖的“眼睛”轮廓……最后,一个极其模糊的画面定格——那是一小片生长在**星光苔藓环绕的冰裂隙**中的、叶片呈淡银色、脉络如同星轨的奇异小草。
“有……”陈渊挣扎着坐起,靠着墙壁,脸色惨白如鬼,“辰的记忆碎片里……有一个地方……生长着类似描述的植物……就在这处‘观测点’……也就是石室外面,西北方向约三百丈,一处被‘凝固的时间气泡’保护的冰裂隙中……星光苔藓……银叶星脉……”
“具体特征!”凌清雪追问。
“三片银叶,呈品字形,叶脉淡金,如星轨……周围有微弱的、与星核同源的‘时序稳定力场’……”陈渊断断续续描述。
“是定魂草!”影蛛猛地叫道,“玉简里记载的特征完全吻合!而且提到它只生长在时间规则相对稳定的小环境中,通常有天然或人为的‘时序场’保护!”
找到了!确切位置!
但新的问题立刻出现——石室外面,如今是什么模样?逆流冲击虽然大部分被遗蜕承受,但小部分泄露和之前的紊乱依旧存在。而且,辰记忆中的“三百丈外”,在如今时空扭曲的北冥残梦里,是否还能准确到达?
“独目前辈。”陈渊看向独目叟,他的意识虽然恢复,但神魂的创伤和记忆碎片残留的混乱感依旧强烈,说话依旧有些吃力,“星核……还能撑多久?”
独目叟抬头看向穹顶,脸色凝重:“白光边缘的涟漪……虽然扩张速度慢了,但还在继续。池底的暗纹……已经蔓延了三分之二。按这个速度,最多……八个时辰。”
八个时辰。要出去,在未知的混乱中找到那处冰裂隙,采摘定魂草,回来配制养魂星液,然后陈渊施展“燃魂注星”激发断剑星髓,最后重新激发星核……
时间,依旧紧迫到令人窒息。
“准备出去。”陈渊扶着墙壁,艰难站起,看向凌清雪,“清雪,你需要留在这里恢复。‘界定’消耗太大,你不能再冒险。”
“你需要人施展‘燃魂注星’后的‘养魂’辅助。”凌清雪也站了起来,虽然脚步虚浮,但眼神坚定,“而且,外面情况未知,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我的剑魄虽弱,但古界印记对规则扭曲的感知,或许能避开一些致命的时间陷阱。”
陈渊看着她,没有立刻反对。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而且,以凌清雪的性格,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
“好。”他最终点头,“但一切行动,听我指挥。一旦你剑魄出现不稳迹象,立刻退回,不得逞强。”
“嗯。”凌清雪简短应道。
“苏婉,影蛛。”陈渊看向两人,“你们留在这里,守着厉锋和石室。注意星核和池水变化。如果……如果我们超过六个时辰未归,或者星核出现崩塌迹象,你们……自行尝试激发断剑星髓,方法影蛛知道。然后,关门,等我们,或者……自己找出路。”
“令主!”苏婉眼泪涌出。
“这是命令。”陈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不再多言,走到门边,拔下那柄末端重新燃起微弱星芒的断剑,递给凌清雪。自己则握紧星骸碎片。
“独目前辈,开门。”
独目叟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白玉门上,按照池灵古卷中记载的、临时解除封闭的简易法诀,注入灵力。
门扉一震,缓缓向内打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外,不再是之前那片灰白虚无,而是……一片光怪陆离、仿佛无数面破碎镜子拼接而成的、不断扭曲变幻的**诡异景象**!时间的乱流与空间的碎片在其中翻滚、碰撞、湮灭。
陈渊和凌清雪对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并肩踏入了那片未知的混沌。
身后,门扉缓缓闭合,将独目叟等人担忧的目光隔绝在内。
前方,是辰记忆碎片中指引的、生长着救命稻草的冰裂隙方向,也是更加凶险莫测的时间乱流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