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冻荒原，冰下暗河。**
黑暗浓稠得仿佛能黏住呼吸。
脚下是滑腻的冰层与冰冷河水的交界，每一步都需极其小心。暗河水流缓慢，却深不见底，水面浮着薄冰，散发着刺骨的寒气。通道两侧是天然形成的冰壁，凹凸不平，偶尔有倒悬的冰锥垂落，尖端滴着冰冷的水珠。
唯一的光源，是陈渊左手掌心那块星骸碎片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暗金色光晕。光芒仅能照亮身前三尺，更远处则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
喘息声、踩水声、衣物摩擦冰壁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中回荡，又被黑暗吸收，显得格外压抑。
“令主……前方……好像宽了些。”走在最前的独目叟停下脚步，独眼竭力分辨着黑暗中的轮廓。他背着厉锋，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但喘息声粗重。
陈渊微微抬手，碎片光芒向前探了探。
果然，前方约十丈处，通道豁然开阔，形成了一个直径约二十丈的不规则空洞。洞顶更高，隐约可见天然形成的冰穹。更关键的是，洞壁某些凹陷处，生长着一丛丛**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苔藓**。
“是‘寒灯苔’。”凌清雪的声音从陈渊身侧传来，她握着断剑，剑身星髓微光与苔藓蓝光相互映照，“喜阴寒，附灵冰而生，光芒虽弱，但能小范围驱散黑暗。通常生长在冰下有微弱灵气流动处。”
“有灵气？”苏婉搀扶着陈渊，闻言眼睛微亮，“那是不是意味着……这里的环境没那么恶劣？”
“不一定。”陈渊摇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片空洞，“灵气可能来自更深层的地脉，或者……某些东西的残留。独目前辈，先别过去。”
独目叟立刻止步，将厉锋小心靠放在一处稍干燥的冰岩凹陷处。苏婉连忙上前查看厉锋状况。
陈渊闭目，尝试调动新获得的、微弱的“守墓人权限”。
几息后，他睁眼，眉头微蹙：“空洞内寒冰之力分布均匀，没有异常波动。但……水底有东西。”
“水底？”影蛛声音发紧，她一直跟在队伍末尾，此刻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主人，永冻荒原的冰下暗河……有时会孕育出‘冰髓螭’之类的低阶妖物，喜食寒气与微弱灵气，攻击性不强，但若被其寒毒所伤，伤口极难愈合。”
“数量？”凌清雪问。
“小人……不知。”影蛛摇头，“但寒灯苔聚集处，往往是它们喜好的栖息地。因为苔藓能吸引一些微小的冰萤虫，那是它们的食物。”
陈渊看向空洞中央那片相对平静的水面。水面倒映着淡蓝色的苔藓微光，波光粼粼，看似宁静。
“清雪，能感知到水下具体波动吗？”陈渊问。他的感知因伤势大打折扣，此刻更多依赖凌清雪的融印感知。
凌清雪凝神片刻，冰蓝眸子注视着水面：“有活物气息……很微弱，相当于炼气期。数量……五只，不，六只。分布在水底苔藓丛附近，似乎在沉睡，但我们的靠近可能惊醒它们。”
“炼气期……还好。”独目叟松了口气，“老夫就算只剩一只手，收拾几只炼气小妖也……”
“不能动手。”陈渊打断他，声音冷静，“第一，战斗动静可能引来更麻烦的东西，或者震塌这脆弱的冰穹。第二，我们的状态经不起任何一点额外消耗。第三……”
他顿了顿，看向那些发光的寒灯苔：“我们需要光，也需要确认这里是否真的安全，能否短暂休整。惊动水底东西，得不偿失。”
“那怎么办？”苏婉焦急地看了一眼厉锋，“厉锋统领需要安静环境，他的气息又开始变弱了……这里的寒意虽然被令主调节过，但还是比冰棺那里冷。”
陈渊沉思片刻，看向影蛛：“你之前说，冰髓螭喜食冰萤虫，而冰萤虫被寒灯苔吸引。那么，如果我们能模拟冰萤虫的气息，或者制造一些‘食物’的假象，能否暂时引开它们？”
影蛛一愣，随即快速思考：“理论上……可以。冰髓螭灵智极低，只凭本能行动。如果有更强烈的‘食物’气息出现在远处，它们可能会被吸引过去。但是……我们拿什么模拟？冰萤虫的气息需要冰属性灵力与微弱生命波动的混合，我们现在……”
她话没说完，目光忽然落在凌清雪手中的断剑上，又迅速移开，不敢多看。
凌清雪却明白了：“断剑星髓蕴含精纯星辰之力，若剥离一丝，混合我剑魄中溢散的些许冰寒剑气，可模拟出类似冰萤虫群的能量波动。但此举会消耗星髓，且剑气离体会加剧我剑魄负担。”
“不可。”陈渊立刻否决，“你的剑魄不能再受损。我想别的办法。”
“没有时间了。”凌清雪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厉锋等不起，大家也需要休整。一丝星髓，半缕剑气，我还撑得住。”
她不等陈渊再反对，已抬起左手，指尖轻轻拂过“摇光残星”断剑剑身。一缕细如发丝的淡金色星髓被她剥离出来，悬浮于指尖。同时，她右手并指如剑，从心口金蓝符文处引出一缕冰蓝色剑气，剑气极淡，却散发着凛冽寒意。
两缕光芒在她掌心交融，旋转，逐渐化作一小团朦胧的、散发着微弱生命波动的淡蓝光晕，内部有星点闪烁，宛如微型虫群。
凌清雪脸色更白了一分，呼吸微微急促，但握剑的手依旧稳如磐石。
“去。”她低声一叱，将那团光晕轻轻推向空洞另一侧，远离寒灯苔丛的黑暗水道方向。
光晕飘飘荡荡，如同真正的虫群，散发着诱人的能量波动，没入黑暗水道深处。
几乎同时，水底那六道沉睡的微弱气息，齐齐一动！
哗啦——！
轻微的水声响起，六条通体透明如冰晶、长约三尺、形如小蛇却头顶生有独角、腹部生有细足的身影，从寒灯苔丛下的水底迅速游出，朝着光晕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动作迅捷，带起串串水泡。
“就是现在！”陈渊低喝，“快！进空洞，采集寒灯苔，检查有无危险！独目前辈，你带两人警戒水面！苏婉，带厉锋到最里面那处干燥岩台！影蛛，跟我来！”
队伍立刻行动。
独目叟带着两名伤兵（断臂者被安置在岩台旁），持刀警惕地盯着水面。水面涟漪未散，但冰髓螭已追远。
苏婉和另一名伤兵小心翼翼地将厉锋抬到空洞最内侧一处高出水面、相对干燥平坦的黑色岩台上。岩台表面竟有些许温热感，似乎下方有微弱的地热。
陈渊则带着影蛛，快速来到洞壁寒灯苔丛旁。
苔藓入手冰凉，散发着淡淡的清新气息。光芒虽弱，但采集数丛后集中放置，已能照亮小半个空洞，让众人终于能看清彼此苍白疲惫的脸。
“主人，这里……”影蛛忽然压低声音，指着苔藓丛下方的冰壁，“有刻痕。”
陈渊俯身细看。
苔藓覆盖下，冰壁上确实有一道道极其浅淡、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刻痕。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工凿刻的……**符文**？
符文极其古老，与冰棺上“归墟镇封纹”风格迥异，更接近某种指引或标记。陈渊调动守墓人权限感知，符文没有任何灵力残留，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星骸碎片同源的星辰寒意。
“是路标。”凌清雪的声音响起，她已收剑走来，冰蓝眸子注视着符文，“指向……斜下方。刻痕年代非常久远，至少数千年。刻录者修为不高，但对星辰之力有所感知，应是借助了某种星辰信物才能在此处留下痕迹。”
“斜下方……”陈渊看向空洞另一侧，那里有一条比来时更狭窄、水流更急的支流通道，正是符文指向的方位，“意味着这条暗河有更深层的分支。刻痕是前人留下的，说明……曾有人从这里走过，并且希望后来者沿着这条路走。”
“是生路，还是陷阱？”独目叟皱眉问道。
“不知道。”陈渊实话实说，“但留刻痕者既然能走到这里，并留下标记，至少说明那条路曾经是通的。而我们原路返回已不可能，向上是永冻荒原绝地，向下……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他顿了顿，看向岩台上气息微弱的厉锋：“而且，这里的岩台有微弱地热，说明下方可能有地脉活动，或许存在温度更高、更适合休整的区域。厉锋需要相对温暖的环境。”
“那就走下面。”凌清雪简洁道，她已盘膝坐在厉锋身旁，闭目调息，试图稳定剑魄波动。刚才剥离星髓与剑气，显然对她造成了不小负担。
“休整一炷香。”陈渊做出决定，“独目前辈，安排人轮流警戒。苏婉，检查大家伤势，重新包扎。影蛛，你负责收集更多寒灯苔，制作简易火把——用你的蛛丝缠绕苔藓，尽量让光集中些。”
“是！”众人应声。
一炷香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空洞内只有水流声、包扎声和压抑的咳嗽声。
陈渊靠坐在岩台边，左手握着星骸碎片，右手焦黑的衣袖下，传来阵阵灼痛与麻木。他尝试运转微弱的摇光星力去修复，但收效甚微。道基裂痕处的刺痛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他濒临崩溃的状态。
守墓人权限带来的感知中，冰棺方向一片平静，但那种“因果纠缠”的沉重感，却如同无形的丝线，系在神魂深处，隐隐牵扯。
“令主。”苏婉轻声走来，手里捧着几片较大的寒灯苔，苔藓光芒映照着她忧心忡忡的脸，“厉锋统领的体温……又下降了一点。虽然呼吸还算平稳，但这样下去……”
“我知道。”陈渊看向昏迷的厉锋，又看向正在调息、脸色苍白的凌清雪，心中紧迫感如潮水般涌来。
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出路，找到能救治厉锋的地方，找到能让清雪安心修复剑魄的环境。
“主人，火把做好了。”影蛛捧着三根用银白蛛丝紧紧缠绕、头部裹着大丛寒灯苔的简易火把走来。火把光芒比松散苔藓亮了许多，能照亮方圆一丈有余。
“做得好。”陈渊接过一根，看向众人，“时间到了。准备出发。”
队伍再次集结。独目叟依旧背负厉锋。苏婉搀扶陈渊。两名伤兵相互扶持。影蛛举着一根火把在前探路。凌清雪持断剑断后，另一根火把握在手中。
陈渊则举着第三根火把，照亮前方符文指向的那条狭窄支流通道。
通道入口处，水流明显湍急了些，水声潺潺。通道宽度仅容一人通过，需侧身而行，脚下是滑溜的冰岩，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暗河。
“我先下。”影蛛咬牙，将火把探入通道，深吸一口气，侧身挤了进去。
片刻后，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丝异样：“主人……下面……好像有风？”
有风？
冰层之下的暗河深处，怎么会有风？
除非……这条通道，真的通往某个与外界连通的出口，或者巨大的地下空间！
陈渊精神一振：“所有人，跟紧！注意脚下！”
队伍依次进入狭窄通道，向下而行。
通道倾斜向下，越走越深，水流声逐渐被风声掩盖。那风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吹在脸上，竟让人冻僵的皮肤感到一丝刺痛般的舒缓。
风中，还夹杂着极其微弱的……**草木气息**？
“这……这怎么可能？”苏婉难以置信地低语。
永冻荒原，冰层之下，怎么会有带着草木气息的暖风？
陈渊心中警铃大作。事出反常必有妖。
“停。”他低喝，举起火把，竭力向前方望去。
通道在前方不远处陡然开阔，火把光芒勉强照出一个巨大的、黑暗空间的轮廓。暖风正是从那个空间吹来，风中草木气息更加清晰。
而在通道出口的边缘，火把光芒扫过的瞬间，陈渊看到了一抹反光。
不是冰的反光。
是**金属**。
他凝神细看。
那是一截锈迹斑斑、半埋在冰岩中的**青铜戟头**，戟头造型古朴，刃口残缺，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历经岁月而不散的肃杀之气。
而在青铜戟头旁边，散落着几片早已碳化、却依稀能看出织纹的**布帛碎片**，以及一小块**雕刻着陌生文字的木质腰牌**。
这里……曾发生过战斗？
而且，是很久以前的战斗。参与战斗的，是使用青铜戟、佩戴腰牌的……**人族修士**？
冰层之下，暗河尽头，暖风吹拂，草木气息，上古战场遗物？
无数疑问在陈渊脑中炸开。
他握紧火把，深吸一口气，踏出了通道。
眼前豁然开朗。
火把光芒向上延伸，竟照不到顶。左右望去，黑暗无边。脚下不再是冰层，而是湿润的、覆盖着薄薄苔藓的**岩石地面**。空气温暖潮湿，与永冻荒原的极寒截然不同。
正前方，火把光芒的极限处，隐约可见一片**朦胧的、仿佛笼罩在雾气中的微光**。微光中，似乎有模糊的轮廓在摇曳——像是……**树的影子**？
而在那片微光与黑暗的交界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具**完整的人类骸骨**。
骸骨穿着早已腐朽的铠甲，身旁跌落着一柄断裂的长剑。骸骨姿态扭曲，仿佛在死前经历了痛苦的挣扎。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骸骨空洞的眼眶，正对着陈渊他们来时的方向。
而骸骨右手手骨中，紧紧抓着一卷**保存相对完好、以某种兽皮制成的卷轴**。
卷轴边缘，露出一角图案。
那图案，陈渊曾在星枢古卷的某页夹缝中，惊鸿一瞥地看到过类似的简化符号。
图案描绘的是：**三重门扉，于星光与迷雾中隐现**。
旁边还有一行模糊的古文字，陈渊勉强辨认出其含义：
**“北冥之眼，归墟之影，三钥聚时，门扉自现。”**
就在这时。
骸骨手中那卷兽皮卷轴，似乎被暖风吹动，微微**展开了一些**。
更多古老文字暴露在火把光芒下。
而一直沉默跟随在队伍末尾的凌清雪，忽然身体剧震，手中断剑“嗡”地发出一声清鸣！
她冰蓝的眸子死死盯着卷轴上新展开的文字，脸色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近乎惊骇的波动。
因为那些文字的开头，用她极其熟悉的、属于**古界传承**的密文篆刻着：
**“警示后来者：此地名为‘北冥残梦’，乃归墟投影之碎片，时间流速异常，虚实边界模糊。沉沦者，永堕迷梦；清醒者，或见真门。——池灵，绝笔。”**
池灵？！
凌清雪之师，古界传承者，星残之友——池灵，曾到过这里？并在此……留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