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穹下,死寂的戈壁滩上,唯有风声呜咽,卷起暗红色的沙尘。陈渊站在那座高达百丈、仿佛由无数断剑熔铸而成的黑色巨碑前,渺小得如同蝼蚁。那扑面而来的亘古、苍凉、悲壮而又锋锐无匹的剑意,几乎要将他尚未完全恢复的神魂撕裂。
他强忍着识海中心剑虚影的哀鸣与刺痛,目光艰难地从那巨大的碑体上移开,开始打量四周。这一看,更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以这座中央巨碑为核心,方圆数里的戈壁上,竟然密密麻麻、或立或斜地插满了无数形制各异的古剑!这些古剑大多锈迹斑斑,残破不堪,有的只剩下半截剑身,有的甚至已经与地面的岩石融为一体,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剑柄轮廓。它们无声地矗立着,仿佛一片沉寂的金属森林,共同拱卫着中央那座巨碑,散发着一股同样古老而肃杀的剑气场域。
这里,是一片古剑的坟场,也是一片被遗忘的剑道之地。
“咳咳……”一声苍老、沙哑,仿佛多年未曾开口的咳嗽声,突兀地在死寂中响起。
陈渊心中警铃大作,猛地转身,同时体内那缕恢复了些许的剑光雏形已然引而不发!只见在他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竟盘膝坐着一个身着破旧灰袍、头发胡须皆已花白、脸上布满深深皱纹的老者。老者身形佝偻,气息微弱得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若非他主动出声,陈渊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老者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浑浊不堪、仿佛蒙着一层白翳的眼睛。他“看”向陈渊的方向,虽然那双眼睛似乎已不能视物,但陈渊却感觉有一股无形的、远比周霆甚至柳如烟更加深邃的目光,穿透了他的身体,直达他肺腑深处那缕剑光与识海中的心剑虚影。
“多少年了……终于又有人……凭借‘引剑图’……找到这里了……”老者的声音干涩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一般。
引剑图?是指自己怀中那半张残图吗?陈渊心中震动,警惕不减,微微拱手:“晚辈陈渊,误入此地,不知前辈是……”
“守碑人。”老者打断了他,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一个……快要腐朽在这碑林里的老家伙罢了。”
他顿了顿,那双浑浊的“目光”似乎落在了陈渊紧握的残图上:“半张图……看来你得到的传承,亦不完整。能凭此寻到此处,引来‘太初剑气’反哺自身,小子,你的运道与剑心,倒是不错。”
他竟然连“太初剑气”(即那苍茫本源剑气)和传承不完整都知道!陈渊心中更是骇然,此老绝对与无影剑尊一脉有着极深的渊源!
“前辈慧眼。”陈渊不敢怠慢,恭敬道,“晚辈侥幸得承无影剑尊部分道统,于虚空绝境中,凭此图指引,方得脱困,来到此地。不知此地是……”
“此地?”守碑老人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轻笑,“此地乃‘万剑坟冢’,亦是‘试剑锋’之起点。是葬剑之地,亦是磨剑之所。”
他伸出一根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的手指,指向那片无尽的古剑碑林:“此地每一柄残剑,都曾饮尽强者血,蕴藏着其主人生前的剑意与不甘。中央那座‘镇渊剑碑’,更是镇压着此地无尽的庚金煞气与古战场遗留的杀伐意志。”
他的手指又转向陈渊:“而你,身负无影剑尊之传承,又得引剑图认可,来此……便是为了‘磨剑’。”
“磨剑?”陈渊疑惑。
“不错。”守碑老人淡淡道,“你体内剑光,初具雏形,然根基浮夸,意散而不凝,如同未开锋的顽铁。在此碑林之中,承受万剑剑意冲刷,引太初剑气淬体,方可去其芜杂,凝其精髓,真正踏上心剑通明之路。”
陈渊闻言,看向那片死寂而肃杀的古剑碑林,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无数混乱、锋锐、不甘的剑意,不由得心中一凛。在此地“磨剑”,听起来就知绝非常人所能忍受,恐怕比之前在落魂涧的心魔幻境还要凶险百倍!
“晚辈……该如何做?”陈渊沉声问道。
“很简单。”守碑老人那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锋芒,“走入碑林,寻一处你能承受的剑意领域,坐下,运转你的心剑法门,放开身心,引万剑剑意及此地太初剑气入体,熬过去,你的剑便能锋利一分。熬不过去……”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可怕,“便如同这些残剑一般,永远留在这里,成为这坟冢的一部分。”
陈渊沉默。风险与机遇并存,这似乎是修仙界永恒的法则。他能感觉到,此地虽然凶险,但那无处不在的“太初剑气”对他而言,确实是无法抗拒的诱惑。若能借此凝练剑光,稳固根基,他的实力必将发生质的飞跃!
“此外,”守碑老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补充道,“镇渊剑碑之下,每隔一段岁月,会有一缕‘先天庚金之源’逸散。此物乃淬炼剑胎、提升剑道资质的无上瑰宝,亦是修复完整‘引剑图’的关键之一。你若能接近剑碑,或有机会获取。”
先天庚金之源!修复引剑图!
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狠狠敲在陈渊心上!前者能解决他《蕴剑诀》根基不足的隐患,后者则关系到他能否找到完整的传承与更多的秘密!
诱惑太大了!
大到足以让他压下对这片死寂碑林的恐惧!
陈渊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对着守碑老人深深一揖:“多谢前辈指点!晚辈愿入碑林磨剑!”
守碑老人不再言语,只是重新低下头,仿佛化作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与这片古老的戈壁、无尽的碑林融为一体。
陈渊最后看了一眼那佝偻的身影,又望向那片如同巨兽獠牙般林立的古剑碑林,紧了紧手中的残图,迈开脚步,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片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剑之坟场。
当他双脚踏入碑林范围的刹那!
“嗡——!”
仿佛一滴冷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
原本死寂的碑林,瞬间“活”了过来!
无数道或凌厉、或狂暴、或阴冷、或悲怆的剑意,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凶魂被惊醒,从四面八方、从每一柄残破的古剑之上冲天而起,化作无形的洪流,带着撕裂一切的锋锐与混乱驳杂的意志,向着陈渊这个唯一的“外来者”,疯狂地席卷、冲刷而来!
“呃啊!”
陈渊只觉脑袋如同被千万根钢针同时穿刺,无数混乱的嘶吼、呐喊、剑鸣在他识海中炸响!全身的肌肤都传来被无数细小剑气切割的剧痛!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身形摇摇欲坠,险些直接跪倒在地!
这还仅仅是边缘区域!
他咬紧牙关,牙龈甚至渗出血丝,疯狂运转《无影心剑》总纲,识海中的心剑虚影爆发出微弱却坚韧的光芒,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同时,他肺腑深处那缕白金色剑光也自动护主,在经脉中急速流转,抵御着外界剑意的侵蚀。
他强忍着那非人的痛苦,目光扫视,寻找着守碑老人口中“能承受的剑意领域”。他发现,越是靠近中央镇渊剑碑的方向,那股剑意洪流就越发恐怖,而一些插着特定残剑的区域,其散发的剑意属性也各有不同,有的炽热如火,有的冰寒如霜,有的厚重如山……
他不敢冒进,选择在边缘处一柄散发着相对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屈坚韧意境的半截阔剑旁,盘膝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那柄阔剑残留的剑意便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更加集中地冲击向他的心神!同时,周围天地间那稀薄却精纯的“太初剑气”,也受到他心剑法门的牵引,开始一丝丝、一缕缕地渗入他的体内。
内外交攻!
一边是万剑残意如同刮骨钢刀,疯狂磨砺、冲击着他的神魂与意志;一边是太初剑气如同淬火灵液,滋养、锤炼着他的经脉与剑光。
痛苦,难以言喻的痛苦,仿佛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魂都在被反复撕裂、碾碎、重组。
陈渊的脸庞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汗水混合着血丝从毛孔中渗出,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但他紧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拼命运转着心剑法门,引导着太初剑气,在这无尽的痛苦中,坚守着那一点灵光不灭。
他知道,这是淬炼,是机缘。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欲炼心剑,必受其磨。
在这片死寂的古剑坟冢中,一场无声却凶险万分的“磨剑”,正式开始。而陈渊的剑,能否经受住这万古剑意的洗礼,绽放出属于自己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