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辆公务车在街口停了一整夜。
陈凡和虎哥在车间里等到凌晨两点，车没动，也没人下来。远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驶过的夜班公交，车灯划破黑暗，又迅速消失在街道尽头。
“凡哥，”虎哥小声说，“要不……我去看看？”
“别去。”陈凡摇头，“他们要来，自然会来。等着就行。”
两人没再说话，就坐在车间里，看着窗外那几团模糊的黑影。
凌晨四点，天最黑的时候，车灯突然亮了。
不是大灯，是倒车灯。三辆车先后启动，缓缓调头，顺着老街开走了。轮胎压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声音很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像从没来过。
“走了？”虎哥站起身，凑到窗边仔细看。
“嗯。”陈凡也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回去睡吧，明天事还多。”
虎哥点点头，锁好车间门，走了。
陈凡没回家，就在办公室沙发上躺下。睡不着，脑子里还在转——那些车是谁派来的？环保局？消防？还是别的部门？为什么来了又不进，停一晚上就走？
想不出头绪。
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早上七点，晓雪来上班，看见陈凡躺在沙发上，身上就盖了件外套，轻轻推了推他：“陈凡，去里面床上睡吧。”
陈凡睁开眼，坐起来：“几点了？”
“七点。”晓雪把带来的早饭放桌上，“先吃点东西。”
陈凡洗了把脸，坐下来吃饭。小米粥，咸菜，馒头，很简单的早饭。
“昨晚……没事吧？”晓雪小声问。
“没事。”陈凡说，“车走了。”
晓雪松了口气，但眼神里还有担忧。
吃完饭，陈凡去了新车间。
分拣线安静地立在晨光里，机身还残留着昨晚试运行的余温。他走过去，检查了一遍各个部件，没有异常。液压系统没有漏油，齿轮箱运转正常，控制系统也正常。
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陈凡知道，有些事已经发生了。
上午九点，他召集所有人开了个短会。
就在新车间里，大家围着分拣线站成一圈。虎哥、老刘师傅、文师傅、林悦和她的团队成员、晓雪、林溪溪、周玲，还有李强和其他几个工人，都来了。
“昨晚，分拣线试运行成功了。”陈凡开口，声音很平静，“精度95.2%，能耗比预期低6%。这证明，我们这条路，走对了。”
大家脸上都露出笑容。
“但光我们自己知道不行。”陈凡继续说，“得让更多人知道——让客户知道，让合作伙伴知道，让那些觉得我们‘不行’的人知道。”
他看着每个人：“所以，我决定，这周六，在这里，办一个小型庆典。邀请所有合作过的客户、供应商、社区代表，还有街坊邻居，来看看这台机器，看看我们在做什么。”
人群里响起低声的议论。
“庆典？”虎哥挠挠头，“凡哥，咱们从来没办过这种……”
“所以更要办。”陈凡说，“另外，从今天起，废品站正式更名为‘轮回再生资源中心’。牌子我已经找人做了，周六揭牌。”
“轮回……”林悦小声重复，“这个名字好。”
“嗯。”陈凡点头，“轮回，循环，生生不息。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
他看向晓雪：“晓雪负责发请柬，所有合作过的客户、供应商，都发。社区那边，周玲负责，把李主任和几个楼长都请来。”
晓雪和周玲点头。
“林溪溪，”陈凡说，“庆典当天的直播，你负责。多机位，把分拣线工作的全过程拍下来，也把来的客人拍下来。”
林溪溪眼睛一亮：“好！”
“林悦，”陈凡看向她，“你负责技术讲解。到时候来的可能有懂行的，你得把分拣线的原理、优势、数据，讲清楚。”
“没问题！”林悦用力点头。
“虎哥，”陈凡说，“你负责场地布置和安全。周六人多，不能出乱子。”
“明白。”
“老刘师傅，文师傅，”陈凡最后看向两位老师傅，“这几天再好好检查一遍设备，确保庆典当天万无一失。”
两位老师傅点头，没多话，但眼神很坚定。
散会后，大家各自去忙了。
陈凡回到办公室，开始拟请柬的名单。
安泰的孙经理，飓风科技的张琳，还有最近合作的几个加工厂老板。供应商那边，除了鑫达液压那个孙德海，其他几家都请。社区那边，李主任，几个楼长，还有周玲联系的几个热心居民。
还有……赵曼老师。
陈凡在纸上写下赵老师的名字，想了想，又在旁边加了两个字：安然。
安总要请，虽然她不一定能来。
还有……凌薇。
笔尖在这个名字上停了很久，最后还是写下了。来不来是她的事，但请不请，是他的事。
中午，晓雪把请柬打印出来了。淡黄色的卡纸，上面印着“轮回再生资源中心揭牌仪式暨智能分拣线成果展示会”，时间地点，还有一句“诚邀莅临”。
很正式。
“我下午就去送。”晓雪说，“近的我自己跑，远的叫快递。”
“嗯。”陈凡点头，“辛苦你了。”
下午，废品站里一片忙碌。
虎哥带着几个工人打扫院子，把堆积的废料归整到角落，空出一片场地。林溪溪在调试直播设备，三脚架、摄像机、麦克风，摆了一地。林悦和她的团队在优化分拣线的控制程序，键盘声噼里啪啦。
老刘师傅和文师傅在车间里，拿着工具，一寸一寸检查分拣线。
一切都有条不紊。
但陈凡心里那根弦，一直没松。
他走到院子门口，看着老街尽头。
昨晚停车的地方，现在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早起的老人在晒太阳。
但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
下午四点，晓雪回来了，脸色有点怪。
“怎么了？”陈凡问。
“请柬……都送到了。”晓雪说，“但有几家，反应不太对。”
“哪几家？”
“安泰的孙经理，很热情，说一定来。”晓雪说，“飓风科技的张琳也说肯定到。但……鑫达液压那边，我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说孙总出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陈凡眯起眼睛。
出差？
这么巧？
“还有，”晓雪压低声音，“我路过市环保局，想着要不要给王科长也送一份——毕竟咱们以后还得打交道。但门卫说，王科长最近在‘休假’，不见客。”
“休假？”陈凡重复了一遍。
“嗯。”晓雪点头，“我感觉……不太对劲。”
是不对劲。
孙德海“出差”，王科长“休假”。
两个关键人物，同时消失。
像约好的。
“还有别的吗？”陈凡问。
“暂时没有。”晓雪说，“其他客户都挺正常，有的还问需不需要送花篮。”
陈凡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晓雪走了，陈凡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
要变天了。
晚上，陈凡没走，留在办公室加班。
他要把庆典当天的流程再过一遍，每个环节，每个人，每句话，都得想清楚。
这不是普通的庆典。
这是展示，也是宣告。
宣告“轮回”正式入场，宣告这个行业，要有新的玩法。
写到晚上十点，手机响了。
是安然。
“陈凡，”安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请柬我收到了。周六我尽量赶过去，但可能待不久，下午还有个会。”
“能来就行。”陈凡说，“谢谢安总。”
“另外，”安然顿了顿，“我听说，市里最近要搞一个‘循环经济示范企业’的评选。名额不多，但政策扶持力度很大。你那个分拣线，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评选？”陈凡问，“什么时候？”
“下个月开始申报。”安然说，“你抓紧把材料准备一下，特别是技术成果和经济效益的数据。如果能评上，银行贷款、税收优惠、甚至政府采购，都会有倾斜。”
“明白了。”陈凡说，“谢谢安总提醒。”
挂了电话，陈凡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件事。
循环经济示范企业。
如果真能评上，那30%的市场份额，就不是梦了。
正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
虎哥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快递文件袋。
“凡哥，你的快递。”虎哥把文件袋放在桌上，“刚送来的，寄件人没写。”
陈凡看了一眼。
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上面用打印的标签贴着收件人信息：“清河轮回再生资源中心 陈凡（收）”。寄件人那栏是空的。
“谁送的？”陈凡问。
“一个跑腿小哥。”虎哥说，“我问了，他说是在平台接的单，雇主信息保密。”
陈凡拿起文件袋，掂了掂，很轻。
他撕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
彩色打印的照片，很清晰。
照片的内容，是分拣线的核心部位——齿轮箱和液压系统的连接处。拍摄角度是从高处往下，能看清每一个螺栓、每一根油管、甚至液压缸上那个手工打磨的痕迹。
照片右下角，有拍摄时间的水印：
“2023-10-26 15:47”
今天下午三点四十七分。
陈凡盯着那个时间，看了很久。
下午三点四十七分，他在做什么？
在办公室拟名单，晓雪在打印请柬，虎哥在打扫院子，林悦在调试程序。
而有人，在某个高处，用长焦镜头，拍下了这张照片。
高清，专业，连液压缸上牛皮密封圈的纹理都拍得一清二楚。
“凡哥……”虎哥也看到了照片，声音有点发紧，“这是……谁拍的？”
陈凡没说话。
他把照片翻过来。
背面空白，什么都没有。
没有字，没有标记，没有威胁。
就一张照片。
但比任何威胁都可怕。
因为它告诉你：我在看着你。我看得很清楚。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陈凡把照片装回文件袋，锁进抽屉。
“虎哥，”他说，“今晚加个班。”
“干什么？”
“把所有能上锁的地方，都锁上。”陈凡说，“车间、仓库、办公室，还有……分拣线的控制柜。”
“明白。”虎哥点头，“我这就去。”
虎哥出去了。
陈凡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远处城市灯火通明，像一片璀璨的星河。
而在这片星河之下，阴影已经贴到了眼前。
但他突然笑了。
很淡的笑。
“来吧。”他轻声说，“让我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招。”
周六的庆典，照常办。
这张照片，改变不了什么。
反而让他更清楚——
有些仗，必须打。
有些路，必须走。
而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