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举报信寄出去的第三天,赵曼老师打来了电话。
是个周六的下午,陈凡正在新车间看林悦团队调试分拣线的控制系统。手机震动,他走到车间外面接。
“陈凡,”赵曼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晚上有空吗?来家里吃个饭。”
陈凡愣了一下:“赵老师,您这是……”
“没什么事,就是聚聚。”赵曼老师笑着说,“叫上晓雪,还有林溪溪、林悦那几个丫头,对了,周玲也在家吧?一起叫上。”
陈凡看了眼车间里忙碌的几个人:“人可能有点多……”
“不多,正好。”赵曼老师说,“我包饺子,你们来帮忙。就这样,六点半,别迟到。”
挂了电话,陈凡回到车间。
林悦正在电脑前调试一段代码,眉头紧锁。林溪溪坐在她旁边,拿着本子记录参数。周玲也在——她现在每天下午都来废品站,一是学点东西,二是帮忙整理社区试点需要的材料。
“赵老师叫晚上去她家吃饭。”陈凡说,“都去。”
林悦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赵老师?好久没见她了!”
林溪溪有点犹豫:“我……我也去吗?”
“都去。”陈凡重复了一遍。
晚上六点,陈凡开车带着晓雪、林溪溪、林悦、周玲,去了赵曼老师家。
赵老师住在老城区一个教师家属院里,房子是九十年代建的,六层楼,她住三楼。楼道里很干净,墙上贴着各种社区通知和学生获奖喜报。
敲门,开门的是赵曼老师。她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看见他们,笑着说:“快进来,饺子皮刚擀好。”
屋里不大,两室一厅,装修很简单,但收拾得很整洁。客厅的茶几上已经摆了几个凉菜——拍黄瓜、糖拌西红柿、酱牛肉,都是家常菜。
“随便坐。”赵曼老师说,“陈凡,你来帮我剁馅。晓雪,你和林悦包饺子。林溪溪、周玲,你们摆碗筷。”
分工明确,几个人都动起来。
厨房里,赵曼老师正在切猪肉,陈凡过去接过刀。肉是三分肥七分瘦,已经剁得差不多了,他继续剁,刀背落在砧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
“赵老师,”陈凡一边剁一边问,“今天怎么想起叫我们来吃饭?”
“想你们了呗。”赵曼老师正洗韭菜,“怎么,不行啊?”
“不是。”陈凡说,“就是觉得……您可能有事。”
赵曼老师笑了,甩了甩手上的水:“是有点事,但不是什么大事。先吃饭,吃完再说。”
客厅里传来女孩子们的笑声。
晓雪在教林悦怎么捏饺子褶,林悦学得笨手笨脚,捏出来的饺子歪歪扭扭。林溪溪在旁边看笑话,被林悦拿面粉抹了一脸。周玲在摆碗筷,动作很轻,生怕碰坏了什么。
厨房的窗户开着,能闻到楼下邻居家炒菜的香味,还有远处街上传来的车声。
很家常,很温暖。
七点,饺子煮好了。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配着醋和蒜泥。赵曼老师还开了瓶红酒,给每人倒了一小杯。
“来,”赵老师举起杯子,“第一杯,庆祝你们都还年轻,都还有无限可能。”
大家碰杯。
饺子很好吃,肉馅饱满,韭菜清香。陈凡吃了十几个,晓雪一直在给他夹,说“你最近太累了,多吃点”。
“说说吧,”赵曼老师放下筷子,“最近都忙什么呢?”
林悦第一个举手:“我们在做分拣线的控制系统!已经完成80%了!”
“分拣线?”赵曼老师看向陈凡,“就是你爷爷当年没做完的那个?”
“嗯。”陈凡点头,“下周应该能试运行。”
“好啊。”赵曼老师眼里有光,“老爷子要是知道,肯定高兴。”
林溪溪小声说:“我在学木工,文师傅说我进步挺快的。”
“木工好。”赵曼老师说,“手艺在身,走到哪儿都不怕。”
周玲一直低着头,赵曼老师看向她:“小周呢?”
“我……”周玲脸红了,“我在做社区试点,陈凡让我负责。昨天跟李主任谈过了,他说可以试试。”
“李主任人不错。”赵曼老师说,“社区的事找他,靠谱。”
晓雪说店里生意还行,就是最近总有人问“你们是不是在炒作”,她得一遍遍解释。
“解释什么?”赵曼老师摆摆手,“清者自清。做好自己的事,时间会证明一切。”
饭吃到一半,话题渐渐深入。
“赵老师,”林悦突然问,“您觉得我们这样……算是在创业吗?”
“算。”赵曼老师很肯定,“而且是最扎实的那种创业——有产品,有客户,有现金流,还有社会价值。”
“可是……”林溪溪犹豫了一下,“我爸说,收废品没前途。他说等我玩够了,就回去帮他打理公司。”
“那你呢?”赵曼老师看着她,“你怎么想?”
林溪溪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觉得在这儿……挺有意思的。虽然累,手也磨破了,但看着那些破木头在自己手里变成有用的东西,那种感觉……很踏实。”
“那就跟着感觉走。”赵曼老师说,“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件让自己觉得踏实的事,不容易。”
她又看向陈凡:“你压力最大吧?”
陈凡点点头。
“对赌协议,30%的市场份额,”赵曼老师说,“安然跟我说了。目标定得高,但也不是不可能。”
“赵老师有什么建议?”陈凡问。
“建议谈不上。”赵曼老师夹了块酱牛肉,“我就说一点——你现在做的,不只是生意,是生态。废品回收、二手改造、社区试点,还有那个分拣线,这些业务之间是有机联系的。你要做的不是把这些拼在一起,而是让它们自己长在一起。”
她顿了顿:“就像这片社区。我在这儿住了二十多年,看着它从新变旧,看着邻居们搬进搬出。但为什么这儿还像个社区?因为有人情在。你送我一棵葱,我还你一把蒜,今天你家孩子忘带钥匙,在我家写作业,明天我家老人不舒服,你帮忙送医院。这些细小的连接,才是社区的生命力。”
“你的‘轮回’也一样。”赵曼老师看着陈凡,“技术、产品、渠道,这些是骨架。但真正让它活起来的,是人——是那些散户相信你,是周玲这样的邻居愿意参与,是林悦这些年轻人愿意投入。你得把这些人的力量凝聚起来,让他们成为这个生态的一部分,而不是你的员工或者客户。”
这话说得很透。
陈凡听着,脑子里那些零散的想法,渐渐清晰起来。
“赵老师,”林悦突然说,“我们现在就像个……非正式的董事会。”
“哦?”赵曼老师笑了,“怎么说?”
“您看,”林悦掰着手指,“陈凡哥是核心,负责整体方向。晓雪姐管财务和日常运营。我负责技术研发。林溪溪负责品牌和宣传。周玲姐负责社区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但又互相配合。”
她越说越兴奋:“而且我们经常一起讨论,有想法就说,有困难一起解决。虽然没有正式的头衔,但配合得挺好。”
赵曼老师点点头,看向陈凡:“听见了吗?‘非正式的董事会’。这个说法好。”
陈凡也笑了。
确实。
这半年多,不知不觉间,这些人已经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圈子。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领域出力,但又彼此支撑。
这不是他刻意设计的。
是自然而然长出来的。
像一棵树,根扎下去,枝叶就散开了。
“那咱们得给这个‘董事会’起个名。”林溪溪开玩笑说,“叫‘轮回董事会’怎么样?”
“太正式了。”晓雪摇头,“就叫‘周末饭局’吧,反正咱们经常一起吃饭。”
大家都笑了。
饭吃得差不多了,赵曼老师起身去厨房煮饺子汤——老话说“原汤化原食”,饺子汤得喝一碗。
陈凡帮忙收拾碗筷,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看。
是安然发来的加密信息。
“对赌协议的消息被泄露了。业内都在传你野心膨胀,根基不稳。另外,查一下你新车间设备供应商的背景。”
短短两行字。
陈凡盯着屏幕,手指收紧。
泄露了?
谁泄露的?
安然那边的人?还是……
他脑子里闪过凌国锋的脸。
“怎么了?”晓雪凑过来,小声问。
陈凡把手机递给她看。
晓雪看完,脸色也变了:“怎么会……”
“先别声张。”陈凡收起手机,“吃完饭再说。”
赵曼老师端着饺子汤出来,给每人盛了一碗。热乎乎的汤,带着面粉的清香,喝下去胃里暖暖的。
但陈凡心里那点暖意,已经被那两条信息冲散了。
饭后,几个人一起洗碗收拾。林溪溪和林悦抢着擦桌子,周玲在厨房刷锅,晓雪帮忙归置东西。
陈凡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的夜色。
老城区的夜晚很安静,偶尔有狗叫声,有电视声,有邻居家孩子的哭声。远处能看到废品站的方向,新车间的灯还亮着——应该是虎哥在值班。
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虎哥发来的微信:“凡哥,你让我查的那个供应商,我查了。控股方是一个月前新成立的壳公司,注册代理人叫刘建军,这人……以前在凌国锋的公司干过。”
陈凡盯着这条信息。
供应商是凌国锋的人。
对赌协议的消息被泄露。
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指向同一个方向。
凌国锋在出招了。
不是赵老六那种下三滥的阴招,是更高级的玩法——从供应链下手,从舆论下手,从资本信心下手。
釜底抽薪。
“陈凡,”赵曼老师走到阳台,递给他一个苹果,“想什么呢?”
陈凡接过苹果,没说话。
“遇到难题了?”赵曼老师靠在栏杆上,也看着远处。
“嗯。”陈凡点头,“有点棘手。”
“棘手就对了。”赵曼老师说,“容易的事,轮不到你来做。”
她顿了顿:“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身后有那些人——晓雪、林悦、林溪溪、周玲,还有虎哥、文师傅、李强、张叔,甚至那些散户。这些人是你的根。根扎得深,再大的风,也吹不倒。”
陈凡看着她。
夜色里,赵老师的花白头发在路灯下泛着银光。脸上有皱纹,但眼神很亮。
“谢谢您,赵老师。”陈凡说。
“谢什么。”赵曼老师摆摆手,“我就是个教书匠,别的帮不上,只能说几句便宜话。你们年轻人,路还长着呢。”
她又站了一会儿,回屋去了。
阳台上只剩下陈凡一个人。
他咬了口苹果,很甜。
远处,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像一条流动的星河。
而在这片星河的边缘,废品站新车间里的灯光,依然倔强地亮着。
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陈凡掏出手机,给安然回了条信息:
“知道了。供应商的事,我会处理。对赌协议的消息,让它传。传得越广越好。”
发完,他把剩下的苹果吃完,核扔进垃圾桶。
转身回屋。
屋里,大家已经收拾完了,正坐在沙发上聊天。赵曼老师在泡茶,普洱,茶香满室。
“陈凡哥,”林悦抬头看他,“下周分拣线试运行,你来吗?”
“来。”陈凡说,“一定来。”
“那咱们得好好准备。”林悦眼睛亮晶晶的,“这可是大事。”
“是啊,”陈凡在晓雪旁边坐下,“是大事。”
他端起赵曼老师递过来的茶杯,茶汤红亮,香气醇厚。
轻轻抿了一口。
有点苦。
但回味很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