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握着老林给的一千二百块钱,手指微微发抖。这沓钞票不厚,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快去快回。”老林拍拍他的肩膀,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把那边的事了结,安心过来。”
陈凡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转身离开废品站,脚步有些虚浮。
回到出租屋时,房东王阿姨正双手抱胸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我还以为你跑了呢!”她一见到陈凡就尖声说,“赶紧的,交钱走人!我这房子不缺租客!”
陈凡默默数出十二张百元钞票递过去。王阿姨接过钱,熟练地对着光一张张检查真伪,确认无误后塞进腰包,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不是阿姨说你,”她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絮叨,“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去收破烂?你爸妈供你上大学容易吗?”
陈凡低着头,没有辩解。他知道在这个看重面子的社会里,他的选择在大多数人眼中就是自甘堕落。
门开了,王阿姨侧身让开:“赶紧收拾东西吧,下午新租客就要来看房了。”
小小的出租屋里还残留着生活过的痕迹——墙上的课程表,窗台上的半包纸巾,床头那本看到一半的专业书。陈凡站在房间中央,突然感到一阵茫然。
两年了,这个狭小拥挤的空间是他在这座城市唯一的落脚点。而现在,他连这里也要失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收拾行李。动作机械而迅速,仿佛慢一点就会改变主意。
所有的衣物塞进背包,只占了一半空间。剩下的地方,他仔细地装进那些陪伴他四年的专业书籍。《材料科学基础》《金属工艺学》《资源循环利用技术》...每一本都被他翻得起了毛边,页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他拿起那本《资源循环利用技术》,随手翻开一页,正好是讲贵金属回收的章节。书上说,一吨废旧手机可以提取出两百克黄金,而开采一吨金矿只能得到五克。
“垃圾是放错位置的资源...”他轻声念着这句被他在扉页上标注过无数次的话,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原来命运早有预示。
收拾完行李,他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母亲打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回拨过去。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母亲焦急的声音传来:“凡凡,你怎么不接电话?妈快急死了!”
“手机静音了,没听见。”他撒了个谎,“妈,爸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接着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医生说你爸的情况不能再拖了...手术费还差三万多,妈把能借的亲戚都借遍了...”
陈凡握紧手机,指节发白。三万多,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妈,你别急,我找到工作了。”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工资挺高的,很快就能凑够手术费。”
“真的?”母亲的声音带着希望,“什么工作?在办公室吗?环境好不好?”
陈凡张了张嘴,那句“在废品回收站工作”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在一家环保公司,”他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做资源回收利用,跟我专业对口。”
“环保公司?那好啊!”母亲的声音明显高兴起来,“坐办公室吗?有空调吗?同事好相处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针一样扎在陈凡心上。他能想象母亲在村里跟邻居炫耀的样子——“我儿子在城里的大公司坐办公室”。
“嗯,挺好的。”他含糊地应着,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挂掉电话,他在床上坐了很久。窗外的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照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常带着他去镇上的废品站卖废铁。那些锈迹斑斑的金属在父亲眼中不是垃圾,而是他学费的来源。
“凡凡,读书才能改变命运。”父亲总是这么说,粗糙的大手摸着他的头,“爸没本事,只能干这个供你上学。”
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走上和父亲相似的路。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赵磊发来的消息:“凡子,我爸公司那批废料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这边催得急。”
陈凡看着这条消息,内心挣扎起来。
赵磊是他大学室友,家境不错。如果他开口求助,赵磊一定会帮忙。也许能借到钱,也许能通过赵磊父亲的关系找份体面工作...
但那样的话,他就永远欠下了一个还不清的人情。而且,临时的工作能解决父亲的医药费吗?能付得起房租吗?能让他在这座城市立足吗?
他想起老林那双粗糙但温暖的手,想起废品站里堆积如山的“宝藏”,想起那块卖了三块五毛钱的黄铜片。
然后他想起林薇薇鄙夷的眼神,王鹏轻蔑的嘲笑,房东不耐烦的催促。
尊严和生存,体面和现实,像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撕扯。
最终,他给赵磊回了条消息:“谢谢兄弟,我已经找到稳定的工作了。代我向叔叔问好。”
放下手机,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既然已经跌入谷底,那么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向上。
他背上背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两年的地方。墙角还有他刚搬来时用铅笔划的身高线,两年过去,他长高了三厘米。
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走出出租屋,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奔波,只是方式不同。有人在高档写字楼里敲键盘,有人在工地挥汗如雨,有人在街头奔波送餐。
而他要去的,是城郊那个堆满废品的小院。
他掏出手机,找到母亲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妈,我明天发工资,先给你汇两千。告诉爸别担心,手术费我会想办法。”
发送成功。
然后,他拨通了老林的电话:“林叔,我这边都处理好了,现在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老林爽朗的笑声:“好!晚上让晓雪多做两个菜,给你接风!”
挂掉电话,陈凡抬头望向天空。一群鸽子呼啸着飞过,在蓝天上划出自由的弧线。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坚定地走下去。
哪怕所有人都看不起,他也要在垃圾堆里,挖出属于自己的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