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扔下的百元钞票,像一片耻辱的标记,静静地躺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林薇薇嘴角挂着胜利者的讥笑,王鹏则是一脸的轻蔑与不屑,他们都等着看陈凡会如何反应——是屈辱地捡起钱,还是愤怒地夺门而出。
然而,陈凡的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看那张钞票,甚至没有看王鹏和林薇薇。他的目光低垂,落在了自己刚才下意识扔掉的、那个劣质打火机的落点上。他缓缓地、非常缓慢地弯下了腰。
这个动作,在林薇薇和王鹏看来,无疑是屈服的前兆。林薇薇几乎要发出又一声嗤笑。
但陈凡的手越过了那张鲜艳的百元钞票,径直捡起了那个沾了灰尘、外壳斑驳的廉价打火机。
他直起身,用指尖仔细地、认真地擦掉打火机上的尘土,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宝物。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着王鹏和林薇薇,清晰地说道:
“我自己的东西,再差也是我的。”
这句话不轻不重,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了那两个依靠外在物质来标榜自身价值的人脸上。陈凡维护的不是这个打火机,而是他自己不容践踏的尊严。他的“弯腰”,不是为了拾取施舍,而是为了捡起自己的骨气。
王鹏被这出乎意料的回应噎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那种被一个他看不起的人在心气势头上压过一头的烦躁感让他口不择言:“穷酸样!抱着你的垃圾过一辈子吧!”
林薇薇的表情则更加复杂一丝,她看着那个熟悉的打火机,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被勾起了某些已经被她刻意遗忘的、简单的过往,但这份波动很快被现实的势利所淹没。
陈凡不再理会他们的言语攻击,他的注意力被新的发现所吸引。他的目光敏锐地落在了王鹏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欧米茄手表上。得益于材料专业的功底和对金属的敏感,他一眼就看出表链连接处的不协调——一颗固定表节的螺丝似乎没有完全拧紧,露出了细微的缝隙,随着王鹏激动的动作,它随时可能脱落。
“你的表,”陈凡抬手指向王鹏的手腕,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专业人士的笃定,“那颗螺丝值五十块,你丢了可惜。”
“什么?”王鹏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表。林薇薇也疑惑地凑过去:“哪儿松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他妈找茬是吧?”王鹏认为陈凡是在故意转移话题羞辱他,怒火上涌,上前一步狠狠推了陈凡一把。
陈凡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两三步,脊背撞在了一堆回收来的废旧金属上,发出哐当一阵乱响,手臂被尖锐的边角划了一下,传来一阵刺痛。
就在王鹏推搡陈凡的瞬间,由于手臂的剧烈动作,那颗本就松动的螺丝终于从表链的缝隙中脱落,悄无声息地掉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弹跳了一下,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金属光泽,径直滚向了停在院门口的老林那辆三轮车的车轮旁边。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脸色已经相当难看的老林,此时动了。他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弯腰,用长满老茧的手指精准地捏起了那颗细小的螺丝。
他把它举到眼前,对着阳光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又用指甲轻轻弹了一下,放在耳边听了听声音。然后,他转向陈凡,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还真是纯钢的,瑞士机芯专用螺丝。”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瞥了面色大变的王鹏一眼,“小伙子眼力不错啊,这颗螺丝要是丢了,他这块表想配原厂的,没两百块下不来,而且还得等。”
王鹏和林薇薇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纷呈,一阵青一阵白。羞辱人不成,反被对方指出了自己珍视物品的瑕疵,还被证实了其价值,这种难堪让王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林把螺丝递还给一脸尴尬的王鹏,不再看他们,而是用力拍了拍陈凡的肩膀,声音里充满了肯定:“怎么样,考虑好了吗?明天来我废品站看看?”
这接连的转折,让陈凡原本被羞辱和愤怒充斥的心,突然注入了一股坚定的力量。他看着老林诚恳而带着期望的眼神,又看了看手中那个擦干净了的、代表着过去但此刻却赋予他力量的打火机。
“好,林叔。”陈凡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清明而坚定,“我明天就去。”
老林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掏出一张皱巴巴但承载着希望的名片塞到陈凡手里:“地址在上面,早上七点,别迟到。”说完,他不再理会那对尴尬的男女,骑上三轮车,叮叮当当地消失在街角。
陈凡低头看着手中的名片——“老林废品回收站”,下面的地址和电话仿佛带着温度。这张粗糙的名片,此刻在他心中,比地上那张崭新的百元钞票要贵重千百倍。
他最后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王鹏和林薇薇,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平静地将名片和打火机一起放进口袋,然后转身,挺直了脊梁,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
他没有回头,也无需回头。他的尊严,已经在那一次的“弯腰”中,被自己亲手捡了回来,并且变得更加坚韧。一个新的世界,正在那张小小的名片背后,向他展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