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的霉味比往常更重了。
陈凡推开门,一股潮湿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这间不到十五平米的单间,月租八百,是他能在江城找到的最便宜的住处。墙皮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底下灰暗的水泥。唯一的一扇窗户对着隔壁楼的墙壁,终日不见阳光。
他把老林的名片放在那张摇摇晃晃的书桌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块黄铜片,放在名片旁边。
小小的金属片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他环顾这个狭小的空间——堆满专业书籍的简易书架,洗得发白的床单,还有那个塞满方便面袋子的垃圾桶。一切都提醒着他眼下的窘迫。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妈妈”两个字。陈凡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
“凡凡,吃饭了吗?”母亲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疲惫。
“吃了,妈。”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爸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医生说手术不能再拖了...”母亲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又强装镇定,“不过你别担心,钱的事妈再想想办法。你好好读书,快毕业了,找个好工作...”
陈凡握紧手机,指节发白。父亲肝硬化需要手术,手术费要五万。家里把能借的亲戚都借遍了,才凑了一万多。他是家里唯一的希望。
“妈,你放心,我找到兼职了,很快就能凑够钱。”他说谎了,声音却异常坚定。
挂掉电话后,他在床边坐了很久。书桌上那张废品回收站的名片,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一个月上万...老林的话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写下了今天的日期。然后,他开始列出自己目前的所有财产:
现金:37.5元(包括今天找零的20元) 银行卡余额:102.3元 负债:房租1200元(逾期三天),父亲手术费缺口:约元
他看着这些数字,感到一阵窒息。
视线落在桌上那块黄铜片上,他拿起它,在手里掂了掂。这么小一块,能卖两三块钱。如果有一百块呢?一千块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他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废品回收的相关信息。铜、铝、铁、塑料...不同材质的价格差异大得惊人。一公斤纯净的黄铜可以卖到四十多元,而一公斤废铁只能卖一块多。
他继续搜索,发现了一些专业的废品分类论坛。那里有各种关于识别金属材质、判断塑料种类的技巧。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凌晨两点,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准备关掉电脑。就在这时,论坛底部的一个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急求h62黄铜废料,量大从优,现金结算。”
发帖人的联系方式和地址都很模糊,但帖子下面有不少回复,看起来是个靠谱的买家。
陈凡把这条信息记在笔记本上,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陈凡就起床了。他把那块黄铜片放进口袋,又带上了笔记本和笔。
按照老林名片上的地址,他坐上了最早的公交车。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早起赶工的农民工。他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心里既忐忑又期待。
废品回收站在城郊结合部,离公交站还有一段距离。陈凡跟着手机导航,穿过几条狭窄的小巷,最终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下了脚步。
门上挂着一块手写的牌子——“老林废品回收站”。
他推开铁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废品,像一座座小山。有捆扎整齐的纸板,有分类堆放的塑料瓶,有各种形状的金属件,还有不少他叫不出名字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塑料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气味,但并不难闻。
清晨的阳光照进院子,给这些“垃圾”镀上了一层金边。在陈凡眼中,它们不再是毫无价值的废弃物,而是一个个潜在的财富。
“哟,来得挺早啊!”老林从一堆废纸板后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号茶杯,冒着热气。
他今天穿了件更旧的工作服,上面沾满了油污,但精神很好。
“林叔早。”陈凡礼貌地打招呼。
老林上下打量他一番,点点头:“跟我来,带你转转。”
陈凡跟着老林在废品站里转悠。老林一边走一边介绍:
“这边是纸类,报纸、纸板、书本价格都不一样,得分开放。” “那边是塑料,看瓶底那个三角标志,数字不同,价格差不少呢。” “金属在这边,铜、铝、铁、不锈钢,得会认,不然就亏大了。”
陈凡认真听着,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他发现老林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对废品的了解极为深入,每一种材料的特性、价格波动、主要来源都了如指掌。
“林叔,您怎么分辨不同种类的铜?”陈凡指着那堆金属问道。
老林眼睛一亮,似乎很高兴有人问这么专业的问题。他从那堆金属里挑出几块不同的样品:
“你看,这是紫铜,颜色发红,导电性好,最值钱。”他又拿起另一块,“这是黄铜,颜色偏黄,是铜锌合金。还有这是青铜,颜色暗一点,是铜锡合金...”
陈凡仔细观察着,发现确实有细微差别。他想起大学里学的材料学知识,突然明白了这些差异背后的原理。
“所以黄铜因为含锌,硬度和强度比紫铜高,但导电性差一些,价格也低一点,对吗?”他问道。
老林惊讶地看着他:“嘿,你小子懂得还挺多!”
陈凡笑了笑,没有解释。他继续问道:“林叔,您这些货都是从哪里收的?”
“主要是散户。”老林喝了口茶,“附近居民、小作坊,有什么废品就送过来。我也经常骑三轮车出去转,看到谁家有就收。”
“那您怎么定价呢?”
“看行情呗。”老林指了指墙上贴着一张价格表,“每天的价格都不一样,得看大宗商品市场的行情。”
陈凡走到价格表前,仔细看着上面的数字。铜:42元\/公斤,铝:13元\/公斤,pEt塑料瓶:4元\/公斤...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如果能够找到稳定的货源,以合适的价格收购,再以市场价卖出,中间的利润相当可观。而且,如果能进一步分类、加工,价值还能提升。
“林叔,您有没有想过,把这些废品进一步分类?”陈凡问道,“比如塑料瓶,如果把瓶身、瓶盖、标签分开,价值会不会更高?”
老林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那得多费工夫啊!现在这样已经够忙的了。”
陈凡没有坚持,但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跟着老林学习如何称重、如何计价、如何与来卖废品的人打交道。他学得很快,老林频频点头。
中午,林晓雪来送饭。看到陈凡,她愣了一下,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爸,吃饭了。”她把饭盒放在一张相对干净的小桌上,偷偷瞄了陈凡一眼。
老林招呼陈凡一起吃饭。简单的两菜一汤,但味道很好。
“晓雪的手艺,不错吧?”老林得意地说。
陈凡点点头,确实很好吃。他注意到林晓雪的手指纤细但有些粗糙,显然是经常干活的手。
吃饭时,老林接了个电话,然后对陈凡说:“下午我得去趟城南,有个厂子有一批废料要处理。你帮我看会儿店?”
陈凡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
老林走后,废品站里只剩下陈凡和林晓雪。气氛有些尴尬。
“你...真的是大学生?”林晓雪率先打破沉默,好奇地问。
陈凡点点头:“江大,材料专业,今年毕业。”
林晓雪眼睛亮了一下:“那你怎么会来...”
“来找个兼职。”陈凡避重就轻,“而且,我觉得这行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林晓雪笑了,“别人都说这是最没出息的工作。”
“那是他们不懂。”陈凡看着院子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废品,“在这些‘垃圾’里,藏着很多机会。”
他拿起一块电路板,指着上面的金属触点:“你看,这些金色的部分是镀金的,虽然很少,但积累多了也很值钱。这些黑色的芯片里含有银和钯,都是贵金属。”
林晓雪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学的。”陈凡简单地说。他没有告诉她,昨晚他几乎通宵研究这些知识。
下午,陆续有人来卖废品。陈凡学着老林的样子称重、计价、付钱。他发现自己很享受这个过程——把杂乱无章的废品分类、整理,让它们重新获得价值。
一位老大爷推着一小车旧书来了。陈凡仔细检查了书的种类和品相,给出了一个公道的价格。老大爷很高兴,说下次还来找他。
另一位大妈带来了一堆塑料瓶,陈凡耐心地教她如何按底部的标识分类,这样能卖更多的钱。大妈学得很认真,临走时硬塞给他两个苹果。
林晓雪在一旁看着,眼神越来越柔和。
傍晚,老林回来了,满面红光。
“今天这批货不错!”他高兴地对陈凡说,“那个厂子的废料里有不少好东西。”
他拿出一块特殊的金属:“看,这是钛合金,航空用的,一公斤能卖一百多!”
陈凡接过那块金属,感觉比看起来要轻。他知道钛合金的价值,没想到在废品站也能见到。
“林叔,我今天帮您收了大概两百公斤的废品。”陈凡汇报下午的工作,“主要是纸类和塑料,还有少量金属。”
老林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你小子是块料。”
他掏出钱包,抽出三张百元钞票递给陈凡:“今天的工钱。”
陈凡愣住了:“林叔,这太多了...”他预计的日薪是一百左右。
“拿着吧。”老林硬塞给他,“你帮我发现那块钛合金,就值这个价了。”
陈凡犹豫了一下,接过钱。这是他今天之前无法想象的收入。
离开废品站时,天色已晚。陈凡揣着那三百块钱,感觉脚步格外轻快。
回到出租屋,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钱放进一个铁盒里——那是他准备给父亲攒手术费的地方。加上之前的积蓄,现在里面有将近两千元了。
虽然离目标还很远,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希望。
他拿出笔记本,开始规划下一步。今天在废品站的经历让他确信,这个行业确实有机会。但要想真正赚到钱,不能只靠收散户的废品。
他想起了论坛上那个求购h62黄铜的帖子。
如果能够找到稳定的货源,直接对接终端买家,跳过中间商,利润会高很多。
还有老林说的那批钛合金。如果能找到更多这样的特殊材料...
他的思绪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门外是房东,一个面色严厉的中年女人。
“小陈,房租什么时候交?不能再拖了。”她的声音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陈凡深吸一口气,从铁盒里数出一千二百元,递给她:“王阿姨,这是这个月和上个月的房租。”
房东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能一次性付清。她接过钱,数了数,脸色缓和了一些。
“早点这样多好。”她嘟囔着走了。
关上门,陈凡看着铁盒里剩下的钱,感到一阵心疼。但他知道,这是必要的支出。
他重新坐回书桌前,继续他的规划。窗外的夜色渐深,但他的内心却前所未有地明亮。
垃圾堆里,真的能找到出路。
他已经看见了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