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仲裁庭。
地点在江城工业协会的小会议室里。房间不大，摆着一张长条桌，桌子这边坐的是轮回集团的人——陈凡、晓雪、苏晴、还有集团的法律顾问，一个姓张的女律师，四十多岁，看起来很干练。
桌子那边，坐的是凌国锋的人——他没亲自来，派了两个代表，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是凌峰科技的法律顾问；另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是江城再生资源行业协会的副会长，姓吴。
桌子一头，坐着仲裁庭的三位仲裁员。中间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姓孙，退休前是省发改委的副主任，在行业里很有威望。两边一男一女，都是高校的教授。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嗡声。
窗外是阴天，云层很厚，光线从窗户透进来，有些暗淡。
孙老清了清嗓子，开口：“今天这场仲裁，是应轮回资源集团和江城部分回收企业的申请召开的。争议焦点是近期再生资源市场价格异常波动是否涉嫌操纵，以及相关企业的经营行为是否合规。双方都提交了书面材料，我们仲裁庭也做了前期调查。现在，请双方陈述。”
凌峰科技的法律顾问先开口：“孙老，各位仲裁员。我代表凌峰科技第二工厂，以及部分合作的回收企业，陈述我方观点。”
他拿出一沓文件：“近期市场价格波动，是正常的市场调节行为。全球经济形势变化，原材料需求下降，自然导致再生资源价格回调。这是市场规律，不存在所谓‘操纵’。”
“至于轮回集团指控我们‘恶意压价’‘抢购货源’，更是无稽之谈。”他推了推眼镜，“凌峰科技作为大型制造企业，有稳定的原材料采购需求。我们在市场价格低点时适当增加采购，是正常的商业决策，目的是降低生产成本，提高竞争力。这有什么错？”
他说得很从容，逻辑也很清晰。
孙老点点头，看向陈凡这边：“轮回集团，你们的观点呢？”
张律师刚要开口，陈凡抬手示意了一下。
他自己站了起来。
“孙老，各位仲裁员。”陈凡的声音很平静，“对方刚才说的，听起来很有道理。市场规律，商业决策，降低成本……这些词都很正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面：“但正确的话，不一定就是真话。”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打开。
“首先，关于‘市场规律’。”陈凡抽出一份图表，“这是过去三个月，江城及周边三省主要废品的价格波动曲线。大家可以看到，从四月十五日开始，价格开始下跌。但下跌的方式很奇特——每天上午九点准时开始跌，下午三点准时止跌。周末休市。”
他把图表递给仲裁员。
孙老接过，戴上老花镜，仔细看。
“这不像市场规律，”陈凡继续说，“像人为操作的规律。市场波动应该是随机的、连续的，而不是像上班打卡一样准时。”
对面，凌峰科技的法律顾问脸色微变。
陈凡又抽出一份文件：“第二，关于‘商业决策’。”他看向对面，“凌峰科技第二工厂在过去三个月里，采购废品的支出增加了百分之三百。但同期，二厂的产能只增加了百分之十五。采购量和产能增幅严重不匹配，这不符合商业逻辑。”
“第三，”陈凡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关于‘降低生产成本’。”
他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次很厚。
“这是我方收集到的证据链。”陈凡说，“从资金源头开始——凌峰科技二厂的账户，在四月初向三家境外空壳公司转账共计八千万。这三家公司，在四月中旬开始，向江城及周边三省的多家回收企业支付‘预付货款’，要求他们按指定价格收购废品。”
他翻开一页，上面是银行流水截图。
“这些回收企业，在拿到预付货款后，开始同步压低收购价，同时高价抢购源头货品。他们的收购价，比市场价低百分之三十；他们的销售价，比市场价高百分之二十。一进一出，亏损巨大。但他们不在乎，因为亏损的部分，由那三家空壳公司补贴。”
他又翻一页。
“而这三家空壳公司的资金，最终又流回了凌峰科技二厂的一个隐蔽账户。”陈凡抬起头，看着对面，“也就是说，凌峰科技用自己的钱，补贴了一批回收企业，让它们做亏本买卖，目的只有一个——扰乱市场，打压竞争对手。”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对面那位法律顾问额头开始冒汗。
吴副会长脸色也很难看。
孙老放下老花镜，看着陈凡：“这些证据，核实过吗？”
“核实过。”陈凡说，“银行流水有相关机构的确认函，资金流向有完整的轨迹记录。如果仲裁庭需要，我们可以提供原始凭证。”
孙老点点头，看向对面：“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凌峰科技的法律顾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证据太扎实了，抵赖不了。
吴副会长硬着头皮开口：“孙老，就算……就算资金流向有问题，那也是企业的自主经营行为。市场竞争嘛，有些手段……虽然不太妥当，但也谈不上违法……”
“吴副会长，”陈凡打断他，“如果这都谈不上违法，那什么才算违法？用资金操纵市场，用低价倾销打压中小企业，用虚假交易制造恐慌……这些行为，不仅违法，而且严重破坏了行业生态。”
他转向孙老：“孙老，各位仲裁员。我们轮回集团从成立第一天起，就想做一件事——让这个行业干净一点，规矩一点。我们建立联盟，公开价格，透明运营，为的就是让散户和小企业有口饭吃，让市场回归理性。”
“但现在，”陈凡的声音沉了下来，“有人不想让这个行业干净。他们想回到过去那种弱肉强食的状态，想用资本的力量碾碎所有不听话的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今天这场仲裁，判的不仅仅是我们和凌峰科技的纠纷，判的是这个行业的未来——是继续乱下去，还是开始变好。”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孙老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开口：“仲裁庭需要时间合议。请双方暂时离场，半小时后公布结果。”
陈凡点点头，带着人走出会议室。
走廊里，晓雪小声问：“陈凡，能赢吗？”
“不知道。”陈凡说，“但该做的，都做了。”
苏晴说：“证据链很完整，除非他们能拿出反证，否则……”
话没说完，对面会议室的门也开了。
凌峰科技的法律顾问和吴副会长走出来，两人脸色都很阴沉。法律顾问看了陈凡一眼，眼神很复杂，有恼怒，也有……一丝无奈。
吴副会长走过来，压低声音对陈凡说：“陈总，得饶人处且饶人。凌总那边……不好惹。”
陈凡看着他：“吴副会长，您是行业协会的领导。您说，这个行业，是该让不好惹的人说了算，还是该让规矩说了算？”
吴副会长语塞。
半小时后，双方重新回到会议室。
孙老手里拿着一张纸，是仲裁结果。
“经仲裁庭合议，现公布裁决。”孙老的声音很沉稳，“第一，关于市场操纵的指控。根据轮回集团提供的证据链，可以认定近期市场价格异常波动存在人为干预因素。相关企业的行为，违反了市场公平竞争原则。”
对面，法律顾问的脸色白了。
“第二，”孙老继续说，“关于轮回集团的经营行为。仲裁庭审查了轮回集团的账目、价格公开机制、联盟运营模式，认为其符合 transparency（透明）和 fairness（公平）的原则，有助于行业规范发展。建议相关部门予以肯定和支持。”
陈凡这边，晓雪悄悄握紧了拳头。
“第三，”孙老看向双方，“仲裁庭建议，江城再生资源行业应建立更广泛的协调机制，由行业协会牵头，企业参与，制定合理的价格指导区间，防止恶性竞争。同时，加强行业自律，对违规行为进行监督和约束。”
他放下纸，总结：“以上，是仲裁庭的裁决。双方如有异议，可在十五日内向法院提起诉讼。”
裁决宣读完毕。
会议室里，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凌峰科技的法律顾问站起来，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鞠了一躬：“我们……会向凌总汇报。”
说完，匆匆走了。
吴副会长也站起来，看了陈凡一眼，叹了口气，跟着走了。
陈凡这边，张律师开始整理文件。
晓雪小声说：“赢了？”
“算赢了。”陈凡说，“但真正的赢，不是今天。”
他站起身，对孙老和另外两位仲裁员鞠了一躬：“谢谢各位老师。”
孙老看着他，点点头：“年轻人，路还长。好好干。”
“一定。”
走出工业协会大楼，外面天色已经暗了。
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初夏的暖意。
陈凡站在台阶上，看着街上的车流。
突然，他听见一阵嘈杂声。
转头看去，大楼旁边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大群人。
老王、老刘、王大柱、城南李老板、城西周大姐……还有几十个散户和小老板，他们都在。
看见陈凡出来，人群骚动起来。
老王第一个跑过来：“陈老板，怎么样？”
“仲裁赢了。”陈凡说。
“赢了？！”老王眼睛瞪大，然后猛地转身，对着人群喊：“赢了！陈老板赢了！”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
“太好了！”
“我就知道！”
“陈老板牛逼！”
人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陈老板，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价格能稳住了吗？”
“联盟还继续搞吗？”
陈凡看着他们，看着这些朴实的脸上洋溢着的喜悦和期待，心里涌起一股热流。
他知道，今天赢的不仅是仲裁，更是人心。
“各位，”他开口，“仲裁赢了，但仗还没打完。价格会不会稳住，我不敢保证。但联盟一定会继续搞，而且会搞得更好。”
“我们信你！”老刘喊。
“对！我们信你！”其他人跟着喊。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从人群中走出来。陈凡认得他，是城北的一个老回收人，姓赵，干了三十多年，在行业里很有声望。之前一直持观望态度，没加入联盟。
赵老走到陈凡面前，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握住陈凡的手。
“陈总，”赵老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清晰，“我干了三十六年回收，见过太多人了。有黑心的，有算计的，有赚了钱就跑的。但像你这样……真心想带着大伙儿干点事的，不多。”
他顿了顿，眼眶有点红：“今天这场仲裁，我们都在外面听着。你说的那些话，我们都听见了。你说，想让这个行业干净一点，规矩一点。”
“这话，说到我们心里去了。”
赵老用力握了握陈凡的手：“从今天起，我老赵，跟着你干。”
这话一出，人群里又响起一片声音：
“我也跟！”
“算我一个！”
“陈老板，带我们！”
陈凡看着他们，看着这些热切的眼神，心里有个地方，被填得满满的。
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陈会长！”
这一喊，像打开了闸门。
“对！陈会长！”
“陈会长！”
“陈会长！”
呼声一声高过一声。
陈凡愣住了。
会长？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称呼。
但此刻，从这些人的嘴里喊出来，那么自然，那么真诚。
赵老笑了，拍了拍陈凡的肩膀：“陈会长，这个称呼，你当得起。”
陈凡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的人群，看着那一张张脸。
傍晚的风吹过来，吹起他的衣角。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笑了。
笑得很淡，但很亮。
像破开乌云的光。
人群渐渐散去。
陈凡回到轮回集团总部。
办公室里，晓雪、苏晴、虎哥、李强都在等着。
“陈凡，今天……太解气了！”虎哥兴奋地说，“你没看见凌峰科技那个人走的时候，脸都绿了！”
陈凡笑笑，没说话。
他走到墙边，看着那张大地图。
地图已经换了新的，范围从江城扩展到了全省。上面密密麻麻标记着联盟成员的位置，绿点比红点多得多。
旁边，贴着那张【第90章】里众人一起画的设计图——轮回再生中心的蓝图。图纸已经有些旧了，边角微微卷起，上面还留着赵曼老师、凌薇、林溪溪他们的笔迹。
陈凡看了一会儿，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标签纸。
标签纸上打印着几个字：“阶段一：完成。”
他撕下背胶，小心地，端端正正地，贴在了设计图的右下角。
贴完，他退后两步，看着。
办公室里很安静。
晓雪走过来，站在他身边，轻声说：“一年了。”
“嗯。”陈凡点头，“一年了。”
从被林薇薇甩掉，到走进老林废品站，到盘下站点，到成立公司，到挂牌集团，到今天这场仲裁。
一年。
不长，但也不短。
这一年里，他哭过，笑过，绝望过，也燃起过希望。
被嘲讽过，也被信任过。
被打压过，也反击过。
现在，他站在这儿。
身后是一个集团，一个联盟，一群人。
眼前是一张蓝图，一个未来，一条路。
“接下来呢？”晓雪问。
陈凡转过身，看着办公室里的人。
晓雪、苏晴、虎哥、李强。
还有窗外，老街的灯火。
还有更远处，整个江城的夜色。
“接下来，”他说，“该走第二步了。”
窗外，夜色渐浓。
但远处，天边已经透出了一丝微光。
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而新的路，也在脚下，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