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金像握在手里的沙,越是用力,流失得越快。
从价格暴跌开始的第二周,轮回集团账上的数字每天都在往下跳。虎哥每天拿着付款单来找陈凡签字时,脸上的表情一次比一次沉重。
“凡哥,今天又付出去三十多万。”虎哥把单子放在桌上,声音很低,“老王站点那边要结一批货款,老刘那边设备分期的钱也到期了,还有咱们自己新车间的水电费、工人工资……”
陈凡接过单子,一张张看过去。
数字都很清楚,每一笔都有明细,每一笔都该付。
他拿起笔,签了字。
虎哥拿着单子,没立刻走,犹豫了一下:“凡哥……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钱?”
陈凡抬起头,看着虎哥。
虎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坚持问:“我不是不相信您,我就是……就是有点慌。外面价格跌成这样,咱们还按高价收联盟成员的货,每天几十万几十万地往外花。这……这得花到什么时候啊?”
“花到价格涨回来的时候。”陈凡说得很平静。
“可要是价格涨不回来呢?”
“会涨回来的。”
虎哥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陈凡已经低下头继续看文件了。他只好拿着单子,转身出去了。
门关上,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陈凡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虎哥问的问题,他也在问自己。
账上还有多少钱?
上周还有八百多万。
这周一,剩六百万。
今天周三,估计不到五百万了。
而价格,还在跌。
废铜已经跌破两万八,废铁跌破一千三,废铝跌破一万二。市场上人心惶惶,散户们不敢收货,小回收站不敢出货,连一些中型回收企业都开始裁员收缩。
只有那些“陌生收购商”,还在高价抢购源头货品。他们像不知疲倦的蝗虫,把市场上最后一点优质货源啃得干干净净。
轮回联盟内部,也开始出现更多的“老张”。
第四家,第五家,第六家……
短短一周,已经有十二家成员偷偷把货卖给了外人。李强每天汇报时,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
但陈凡还是那句话:“不追究,门开着,想回来随时回来。”
联盟里剩下的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有想法。有人觉得陈凡太仁慈,有人觉得他太天真,还有人私下里商量,是不是也该给自己留条后路。
人心,在金钱面前,经不起考验。
下午三点,电话响了。
是安然。
陈凡接起来:“安总。”
“陈凡,资金压力大吗?”安然开门见山,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这个问题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陈凡沉默了两秒:“还能撑。”
“还能撑多久?”
“……两周。”
电话那头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像是手指在敲桌面。安然在思考。
“需要我再投一笔吗?”她问。
“需要。”陈凡说得很直接,“但这次,不是借,是投资。”
“投资什么?”
“投资未来。”
安然笑了,笑声透过话筒传过来,有点模糊:“陈凡,你现在账上钱都快花光了,还跟我谈投资未来?”
“正是因为钱快花光了,才要投资未来。”陈凡说,“安总,您信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安然说:“信。不然我不会给你投第一笔钱,也不会帮你收购老街的产权。”
“那您再信我一次。”陈凡说,“给我一笔钱,不用多,五百万。我不拿来维持联盟价格,不拿来填窟窿,我拿来……囤货。”
“囤货?”安然的声音里透着疑惑,“现在价格跌成这样,你囤货?”
“对。”陈凡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张巨大的江城地图前,“但不是囤普通的货。是囤那些……具有长期价值,但价格被误伤的特定废料。”
“比如?”
“比如某种稀有合金的边角料。”陈凡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江城有三家精密仪器厂,他们生产过程中会产生一种镍钛合金的废料。这种合金有记忆效应,在航空航天、医疗器械领域很有用。但因为市场小众,认识的人少,现在价格被当成普通废镍卖,跌了百分之四十。”
安然没说话,在听。
“再比如,特定型号的废旧电机。”陈凡继续说,“江城是老工业基地,很多国营厂改制后,留下大批老旧设备。这些设备里的电机,有些型号现在已经停产了,但零部件很有价值。现在整个市场都在抛售,价格跌得厉害。”
“还有呢?”
“还有电子废弃物里的稀有金属。”陈凡说,“金、银、钯、铂……这些贵金属含量很低,提取成本高,平时大家不重视。但现在价格暴跌,很多处理厂为了回笼资金,把含这些金属的废料当普通废塑料、废电路板卖。我们收过来,储存起来,等价格回升再处理。”
他说完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
久到陈凡以为电话断了。
然后,安然开口了,声音很轻,但很清晰:“陈凡,你这是在赌。”
“不是赌。”陈凡说,“是战略储备。”
“有什么区别?”
“赌是靠运气,战略储备是靠判断。”陈凡说,“我知道这些材料的价值,我知道它们现在的价格是被误伤的。等到市场恢复理性,价格一定会回归。而且……”
他顿了顿:“等到那个时候,整个江城的稀有资源,可能都在我手里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陈凡啊陈凡,”安然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是个踏实肯干的小伙子。现在我发现,你不仅踏实,还很有野心。”
“这不是野心。”陈凡说,“这是活路。现在整个行业都在抛售,都在恐慌,都在想怎么活下去。但我想的是,怎么活到下一个春天。”
“那你那些联盟成员呢?”安然问,“你不维持协议价了,他们怎么办?”
“协议价还会维持。”陈凡说,“但方式要变。我不再高价收购他们的普通货品,但我可以帮他们处理那些‘特定废料’。他们帮我收,我给他们劳务费。这样他们有钱赚,我也有货收。双赢。”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安然说:“你需要多少钱?”
“五百万。”
“不够。”安然说得很干脆,“你要囤的是稀有资源,五百万能囤多少?我给你一千万。”
陈凡愣住了。
“但是,”安然继续说,“这一千万,不是集团投资,是我个人投资。算我入股你的……‘战略资源库’计划。赚了钱,我要分三成。亏了钱,我自己认。”
陈凡握着手机,手指微微收紧。
一千万。
个人投资。
分三成。
这个条件,很优厚,但也很有压力。
“安总,您……”
“别废话。”安然打断他,“账号发我,钱明天到账。另外,我有个朋友在省有色金属研究院,我让他跟你联系。你需要技术支持,他可以帮你。”
“谢谢安总。”
“不用谢我。”安然说,“陈凡,我是在投资你这个人。别让我失望。”
挂了电话,陈凡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窗外,天色渐暗。
老街上的路灯亮了,但灯光显得有些苍白。街上人很少,偶尔有车开过,车灯划破夜色,又很快消失。
寒冬还在继续。
但陈凡心里,有了一团火。
他走回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做计划。
第一步,列出所有“特定废料”的种类和来源。
镍钛合金边角料:来自江城精密仪器厂、航空航天配件厂、医疗器械公司……
特定型号废旧电机:来自改制国企的老旧设备、进口设备的替换件、淘汰的生产线……
含稀有金属的电子废弃物:来自通讯公司的报废设备、银行系统的旧服务器、科研院所的实验仪器……
第二步,建立收购网络。
不再通过公开市场收购,太显眼,也容易被盯上。要通过联盟成员,通过他们的渠道,悄悄收。
老王站点在城南,靠近工业园区,收精密仪器厂的废料。
老刘站点在城西,靠近老国企宿舍区,收老旧设备。
王大柱是散户,但认识很多拆迁队的人,可以收建筑拆迁中的废弃设备……
第三步,建立储存体系。
新车间旁边还有一块空地,可以建一个专门的仓储区。要防潮,防火,防盗。要分类存放,建立详细的入库出库台账。
第四步,建立技术处理能力。
安然的那个朋友,省有色金属研究院的专家,要尽快联系。还有凌薇那边,凌峰科技在材料处理方面有很强的技术储备,可以合作……
陈凡在电脑上敲着,越敲越快。
思路越来越清晰。
那些被市场抛弃的“垃圾”,在他眼里,变成了闪闪发光的“矿产”。
那些被别人视为负担的“废料”,在他手里,变成了未来的“筹码”。
这一做,就是一夜。
天亮时,计划初稿完成了。
五十页文档,从战略目标到执行细节,从资金分配到风险评估,写得清清楚楚。
陈凡打印出来,厚厚的一沓。
他拿着文档,走到窗边。
天亮了。
晨光从东边透出来,染红了半边天。老街还在沉睡,青石板路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露水,泛着微光。
远处,新车间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陈凡看着这一切,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很凉,但很清新。
他知道,从今天起,游戏规则变了。
别人在抢今天的货,他在囤明天的矿。
别人在想怎么活下去,他在想怎么活到下一个春天。
这很冒险。
但如果成了……
他握紧了手里的文档。
纸张很厚,很扎实。
就像他此刻的决心。
上午八点,陈凡召集核心团队开会。
会议室里,晓雪、虎哥、李强、苏晴都到了。四个人脸上都带着倦容——这一周,谁都没睡好。
陈凡把打印好的计划书发下去。
“看看。”他说。
四个人接过,开始看。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翻页的声音。
晓雪看得最认真,一页页翻,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
虎哥看得有点吃力,有些专业术语他不懂,但他看懂了那些数字——收购价,储存成本,预期收益……
李强看得很快,但看完了,眼神有点迷茫。
苏晴看得最专注,她是技术出身,对材料价值最敏感。看到那些稀有金属的提取方案时,她眼睛亮了。
半小时后,晓雪抬起头,看着陈凡:“这个计划……需要很多钱。”
“钱已经有了。”陈凡说,“安然投了一千万,个人投资。”
晓雪倒吸一口凉气。
一千万!
还是个人投资!
“但是,”陈凡继续说,“这一千万,不是用来维持联盟的。是用来囤货的。囤那些现在价格被误伤,但将来一定值钱的特殊废料。”
虎哥忍不住问:“凡哥,那联盟那边……咱们还管不管?”
“管。”陈凡说,“但换个方式管。不再高价收他们的普通货,但让他们帮我们收这些特殊废料。我们给劳务费,给提成。这样他们有收入,我们也有货。”
李强小声说:“可是……他们愿意吗?现在市场价这么低,他们自己收货都亏钱,还帮我们收……”
“所以要让他们看到希望。”陈凡说,“老王站点就是一个例子。改造前月入两万,改造后月入七万。我们要告诉他们,跟着我们,不是只能收废铁废铜,还能做更有价值的事。”
苏晴点头:“技术上没问题。稀有金属提取,特殊合金分类,这些我们都能做。而且如果能和省研究院合作,技术储备会更扎实。”
“那就这么定了。”陈凡站起身,“苏晴,你负责技术对接,联系安然的那个朋友,还有凌薇那边,看看能不能合作。晓雪,你负责财务和渠道,把收购网络建起来。虎哥,你负责仓储建设,新车间旁边那块地,尽快动工。李强,你……你跟着虎哥,多学学。”
四人齐声:“明白!”
散会后,陈凡一个人留在会议室。
他走到地图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
那些红点,代表叛逃的成员。
那些绿点,代表坚守的成员。
红点比绿点多。
但陈凡知道,这不代表什么。
寒冬来了,总要有人离开,才能看出谁是真心的。
而他要做的,就是带着那些真心的人,熬过去。
然后,在下一个春天,收获整个江城最珍贵的资源。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凌薇发来的消息:“听说你有个新计划?”
陈凡回:“嗯。”
凌薇:“需要帮忙吗?”
陈凡想了想,回:“需要。技术方面,还有……你二叔那边,有什么动静?”
凌薇:“技术没问题,我让工程师过去。二叔那边……他在调集更多资金,可能要加大力度。”
陈凡看着这条消息,眼神沉了沉。
加大力度。
意味着寒冬会更冷。
但他不怕。
因为他已经有了御寒的衣物,也有了过冬的粮食。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春天在哪里。
他回凌薇:“知道了。谢谢。”
然后收起手机,走出会议室。
走廊里,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方形的光斑。
陈凡走过去,站在光斑里。
阳光很暖。
就像他心里的那团火。
他知道,前路还很长,很难。
但他更知道,自己走的方向,是对的。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