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雪的眼泪滚烫,砸在陈凡的手背上,也砸在他心里。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远处马路上偶尔驶过的车声。陈凡蹲在她面前,握着她冰凉的手,那双手因为长期干活的缘故,指腹有些粗糙,此刻正微微颤抖着。
“对不起。”陈凡又说了一遍,声音低沉而认真,“是我不好,光顾着往前冲,忘了停下来看看身边的人,看看你。”
晓雪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她不是真的生他的气,更多的是这段时间积攒的委屈、不安,还有……窗外那辆黑色奔驰和那件浅杏色外套带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此刻被他这样握着手,认真地道歉,心里的憋闷和酸涩反而更汹涌地往上涌。
“我……我没怪你。”她抽了抽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知道你忙,要撑起这么大一摊子……我就是……就是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走得越来越远,我追不上。”晓雪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害怕你认识的人越来越多,见的世面越来越大……我,我还是那个只会守着小废品站、记账做饭的林晓雪。我怕……怕配不上你现在的样子。”
她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陈凡心上。他这才恍然明白,晓雪这段时间的沉默和偶尔的小脾气背后,藏着这样深的不安。
“傻话。”陈凡用力握紧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林晓雪,你给我听好了。没有你守着这个‘小废品站’,没有你记得每一笔账,没有你做好每一顿饭,没有你在家里点着灯等我,我陈凡什么都不是,也走不到今天。不是废品站需要你,是我需要你。不是你现在配不配得上我,是我一直在努力,想让自己配得上这么好的你。”
他很少说这样直白的话,耳根也有些发烫,但眼神却无比坚定。“外面的人,外面的世界,再大再好,跟咱们的家,跟咱们一起垒起来的这一砖一瓦,没法比。你记住了,你林晓雪,是我陈凡的根,是我的‘轮回’开始的地方,也是我要一起走到最后的人。谁也代替不了。”
晓雪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了,但这次眼泪里除了委屈,更多是被理解和被珍视的酸楚与滚烫。她用力回握住陈凡的手,重重地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但眼神里重新有了光。
窗外,那辆黑色的奔驰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驶离了街角,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凡伸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擦掉晓雪脸上的泪痕。“明天,咱们出去一趟。”
“去哪儿?”晓雪吸着鼻子问。
“看电影。”陈凡说,“就咱们俩。什么都不想,就去看场电影,吃顿饭。我答应过你,等稍微闲下来就陪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晓雪破涕为笑,用力点了点头。
第二天下午,陈凡真的放下了手头所有的事,换了身干净衣服,和特意穿了条素色裙子的晓雪一起,坐公交车去了市里新开的一家购物中心。顶楼就有电影院。
工作日午后,看电影的人不多。他们选了一部口碑不错的国产喜剧片。取票,买爆米花和可乐,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检票进场。
电影院里灯光昏暗,空调开得很足。晓雪捧着爆米花桶,靠坐在柔软的座椅里,看着前方亮起的大银幕,脸上是这段时间以来最轻松的笑容。陈凡坐在她旁边,感受着这难得的、与废品站的机油味和金属碰撞声完全不同的宁静时刻。他悄悄伸出手,在座椅扶手下,握住了晓雪的手。晓雪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然后与他十指相扣。
电影演到一半,笑点密集。晓雪看得投入,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陈凡侧头看着她开心的侧脸,心里那点因为忙碌而紧绷的弦,也慢慢松弛下来。
就在这时,前排不远处,传来一个有些耳熟、刻意提高了音调、带着夸张惊讶的女声:
“呀!这不是陈凡吗?真巧啊!”
陈凡眉头微皱,循声望去。
隔着几排座位,斜前方,一对打扮时髦的男女正回过头来看向他们。女的正是林薇薇,他那个在咖啡馆当众甩了他的前女友。她烫着精致的卷发,画着浓妆,穿着一件凸显身材的紧身连衣裙,外面披着件小香风外套。她挽着一个穿着潮牌、头发梳得油亮、手腕上戴着块亮闪闪名表的年轻男人,应该就是她那个新欢王鹏。
林薇薇的眼神在陈凡和晓雪身上飞快地扫过,尤其在看到晓雪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素色裙子时,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讥诮。
“还真是你啊,陈凡。”林薇薇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电影院里显得格外刺耳,“听说你现在……混得不错?都开始收废品了?”她故意把“收废品”三个字咬得很重,带着明显的嘲弄。
旁边的王鹏也跟着嗤笑了一声,眼神轻蔑地打量着陈凡那身虽然干净但明显是普通品牌的穿着。
周围零星几个观众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好奇地看过来。
晓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身体微微绷紧,握着陈凡的手也紧了紧。她认识林薇薇,知道这就是当初狠狠羞辱过陈凡的女人。
陈凡拍了拍晓雪的手背,示意她别担心。他看向林薇薇,眼神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尴尬,就像在看一个不太熟的陌生人。
“是挺巧。”陈凡语气平淡,“看电影就好好看,别影响别人。”
他这种完全无视对方挑衅的淡漠态度,反而让林薇薇有些恼火。她正要再说什么,继续炫耀一下自己现在“优渥”的生活和王鹏的“实力”,来对比陈凡的“落魄”。
就在这时——
“陈老板!晓雪!”
一个带着惊喜和感激的女声从影厅入口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憔悴但眼神清亮了些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精神好了很多的小男孩,正有些局促地站在入口的灯光下,朝他们这边挥手。
正是周玲和她的儿子小斌。
周玲抱着孩子,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满是真诚的谢意:“陈老板,晓雪,真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你们!太好了!”
她走到陈凡和晓雪这一排,也看到了旁边脸色不善的林薇薇和王鹏,但她的注意力全在恩人身上。
“陈老板,谢谢你,谢谢晓雪!”周玲的声音有些激动,“小斌昨天复查,医生说恢复得特别好,再巩固几天就能出院了!多亏了你们及时帮忙,垫了钱,还给我介绍了社区的临时工作……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才好!”
她怀里的小斌也认出了陈凡和晓雪,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叔叔,姐姐。”
晓雪连忙站起来,摸了摸小斌还有些苍白但已经有了血色的小脸:“小斌真乖,病好了就好。”
周玲从随身的旧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干净手帕包着的东西,打开,里面是一串手工编织的手链。手链是用各种颜色、粗细不一的废弃金属丝编织而成,中间串着几颗磨得光滑的彩色小石子,虽然材料简陋,但编得很用心,透着一种质朴的童趣。
“晓雪,”周玲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链递给晓雪,“这是我照着你家废品站的样子,用平时捡来的废电线、旧铜丝什么的,自己瞎琢磨着编的……小斌说,废品站有好多颜色的铁疙瘩,像彩虹。我手笨,编得不好看……就是一点心意,谢谢你那天一直陪着我们娘俩跑医院。你……你别嫌弃。”
晓雪接过那串沉甸甸的、带着手工温度的手链,眼眶一下子红了。“周姐,你手真巧!这手链很特别,我很喜欢!谢谢!”她立刻就把手链戴在了手腕上,举起手仔细看了看,银色、铜色、暗红色的金属丝交错,在影院昏暗的光线下,有种别样的、坚韧的光泽。
陈凡也微笑道:“周姐,孩子好了比什么都强。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开口。”
“哎,哎!”周玲连连点头,又看了一眼旁边脸色已经变得极其不自然的林薇薇和王鹏,虽然不清楚他们和陈凡的关系,但直觉气氛不太对。她抱着孩子,对陈凡和晓雪再次鞠了一躬,“那……那不打扰你们看电影了,我们先走了。陈老板,晓雪,真的谢谢你们!”
说完,她抱着小斌,又对林薇薇和王鹏方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匆匆离开了影厅。
这段插曲让影厅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下。
林薇薇脸上的嘲讽和优越感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尴尬和……难堪。她看着晓雪手腕上那串用“废品”编成、却被对方珍而重之戴上的手链;听着周玲那发自肺腑、毫不作伪的感激;再对比自己刚才刻意拔高声音的炫耀和讥讽……高下立判,显得她刚才的言行是如此浅薄和可笑。
王鹏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悻悻地嘟囔了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却也没了刚才那股子嚣张气焰。
陈凡没再看他们一眼,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无关紧要的噪音。他重新握紧晓雪的手,低声问:“电影还看吗?”
晓雪摸了摸手腕上冰凉却让她心头温暖的手链,用力点头:“看!”
她甚至特意调整了一下坐姿,让那串手链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折射出一点微弱但坚定的金属光泽,恰好落在林薇薇的余光里。
林薇薇如坐针毡,再也看不进电影里演了什么。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被那个她曾经弃如敝履、认定只会待在“垃圾堆”里的前男友,以一种无声却无比坚实的方式,反衬得自己如此不堪。
她的脸色,在影院明明灭灭的光影里,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