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天刚蒙蒙亮。
陈凡站在公交站台上,手里攥着那块黄铜片。晨风带着凉意,吹得他单薄的外套猎猎作响。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远处早餐摊的油烟味和城市苏醒的气息。
这是他第三天来废品站了。前两天的经历让他对这个行业有了初步了解,但今天不同——他要把自己捡到的那块黄铜片卖掉,完成人生中第一笔废品交易。
老林正在院子里整理前一天收来的废品,看到陈凡这么早来,有些惊讶。
“哟,今天来得比鸡还早啊!”老林打趣道,手里的活却没停。他正把一堆旧电线按粗细分类,动作熟练得像在弹钢琴。
陈凡笑了笑,掏出那块黄铜片:“林叔,这个...能收吗?”
老林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又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这是老辈人检验金属纯度的土方法。
“成,h62的,重量大概...”老林眯眼估摸了一下,“十五克左右。按今天行情,给你三块五吧。”
老林从兜里掏出个旧钱包,翻找出三张一元纸币和一枚五毛硬币,递给陈凡。
陈凡接过钱,感觉掌心沉甸甸的。这不是他赚过最多的钱——大学时他做过家教,一节课能挣五十。但这一次不同,这是他从别人眼中的“垃圾”里变出来的钱。
“谢谢林叔。”他把钱仔细折好,放进口袋。
老林拍拍他的肩膀:“别小看这三块五,我刚开始干这行的时候,连五毛钱的生意都做过。积少成多嘛!”
这话让陈凡想起父亲常说的:“粒米成箩,滴水成河。”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废品站门口。林薇薇挽着王鹏的手臂,两人正要路过。看到陈凡站在院子里点钱,林薇薇的脚步明显顿住了。
“哟,这不是咱们的陈老板吗?这么快就开张了?”王鹏阴阳怪气地说,目光落在陈凡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上。
林薇薇扯了扯他的胳膊,低声道:“别说了,走吧。”
但王鹏显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随手扔在陈凡脚边:“给你,买个像样的打火机。别在这儿捡这些破烂了,看着都恶心。”
那张红色的钞票在晨风中轻轻颤动。
陈凡低头看着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他应该愤怒,应该把这张钱捡起来狠狠扔回王鹏脸上。
但他没有。
他缓缓蹲下身,却不是去捡那张钞票,而是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劣质打火机——就是林薇薇曾经嫌弃过的那个。
他仔细地擦掉打火机上的灰尘,把它紧紧握在手心,然后抬头看向王鹏和林薇薇,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我自己的东西,再差也是我的。”
王鹏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穷酸样。”
林薇薇的表情却有些复杂,她看着陈凡手中的打火机,似乎想起了什么。那是他们刚在一起时,她陪他在地摊上挑的。当时她还笑着说这个打火机很“有性格”。
陈凡不再理会他们,他的目光突然被王鹏手腕上的表吸引。那是一块欧米茄,表盘精致,但表链似乎有些问题——其中一节的螺丝松了,随时可能掉落。
“你的表,”陈凡指着王鹏的手腕,“那颗螺丝值五十块,你丢了可惜。”
王鹏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表。林薇薇也凑过去看:“哪儿松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他妈找茬是吧?”王鹏以为陈凡在故意挑衅,上前一步推了他一把。
陈凡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身后的废铁堆上。就在这一瞬间,一颗细小的螺丝从王鹏的袖口里掉出来,在晨光中闪着金属的光泽,滚过地面,最终停在老林那辆三轮车的车轮旁。
老林本来在整理电线,听见动静走了过来。他弯腰捡起那颗螺丝,对着阳光眯眼看了看,吹了声口哨:
“还真是纯钢的,瑞士机芯专用螺丝。”他转向陈凡,赞赏地点点头,“小伙子眼力不错啊,这颗螺丝要是丢了,他这块表起码得多花两百块修理费。”
王鹏和林薇薇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极了。
老林把螺丝递还给王鹏,拍了拍陈凡的肩膀:“怎么样,考虑好了吗?要不要来我这儿长期干?”
陈凡看着老林诚恳的眼神,又瞥了一眼面色难看的王鹏和林薇薇,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口袋里那三块五毛钱上。
“林叔,我...”他刚要回答,手机突然响了。
是房东打来的。陈凡走到一旁接电话。
“小陈,你到底什么时候交房租?再不交真得搬走了!”房东的声音很大,连站在不远处的老林都听见了。
陈凡低声解释:“王阿姨,再宽限两天,我很快就...”
“今天必须交!不然我直接把你东西清出去!”房东说完就挂了电话。
陈凡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晨光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阴霾。
老林走过来,关切地问:“怎么了?遇到难处了?”
陈凡苦笑着把房租的事简单说了。
老林想了想,从钱包里又掏出五百块钱:“这算预付你半个月的工资。我看你小子是块料,踏实肯干,还懂行。来帮我,管吃管住,一个月先给你三千,干得好再加。”
陈凡愣住了。一个月三千,还管吃管住?这对他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但他犹豫了。大学四年,父母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不就是希望他找个体面工作吗?要是他们知道儿子毕业后去收废品...
“爸,你就别为难人家了。”林晓雪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手里端着个簸箕,“人家是大学生,将来要坐办公室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替陈凡解围,但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失落。
陈凡看着面前的父女俩,又想起刚才房东的电话,还有医院里等着手术的父亲。
体面?在生存面前,体面算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林叔,谢谢您。我愿意来。”
老林高兴地拍了他一下:“好!今天就搬过来吧,后面有间空房,虽然简陋,但住人没问题。”
王鹏和林薇薇还站在门口,目睹了整个过程。王鹏冷笑一声,拉着林薇薇走了。临走前,林薇薇回头看了陈凡一眼,眼神复杂。
陈凡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他看着手中的三块五毛钱,又看了看老林给他的五百块预支工资,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
这天下午,陈凡回出租屋收拾了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几件衣服和一些书。他把最重要的东西——那个存手术费的铁盒子——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背包最里层。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两年的小房间。墙上的霉斑,吱呀作响的床,总是关不严的窗户...这里承载了他太多回忆,但现在,他要向前看了。
回到废品站,老林带他去看住处。那是院子后面的一间小平房,确实简陋,但干净整洁。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基本的生活需求都能满足。
“你就住这儿,吃饭跟我们一块。”老林说,“厕所和淋浴在外面,是公用的。”
陈凡点点头:“谢谢林叔,这已经很好了。”
安顿好行李,陈凡主动去院子里帮忙。下午正是废品站最忙的时候,不断有人推着小车或骑着三轮来卖废品。
陈凡学着老林的样子,称重、计价、付钱。他发现自己很享受这个过程——把杂乱无章的废品分类、整理,让它们重新获得价值。
一位老大爷推着一小车旧书来了。陈凡仔细检查了书的种类和品相,发现里面竟然有几本绝版的文学书籍。他按重量给了老大爷一个公道的价格,但悄悄把那几本书留了下来。
“这些书当废纸卖太可惜了,”他对一旁帮忙的林晓雪说,“可以放到旧书网上卖,能多卖不少钱。”
林晓雪惊讶地看着他:“你还懂这个?”
陈凡笑了笑:“大学时为了省钱,经常买旧书。”
傍晚,忙完一天的工作,陈凡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开始整理那几本旧书。其中一本《资源循环经济学》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正是他大学的专业课教材。
他翻开书,看到自己当年在扉页上写的一句话:“垃圾是放错位置的资源。”
如今再看这句话,他有了全新的理解。
窗外,老林和林晓雪在准备晚饭,炊烟袅袅升起。院子里,各式各样的废品在夕阳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这里没有高档写字楼的光鲜亮丽,没有白领阶层的体面优雅,但陈凡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拿出笔记本,在第一页郑重地写下:
“第一天:收入503.5元(含预支工资),支出0元。父亲手术费还差元。”
合上笔记本,他望向窗外。夜幕开始降临,废品站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这里,将是他新生活的起点。
在垃圾堆里,他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