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的热浪裹挟着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陈凡漫无目的地走着,林薇薇那句“你的爱只配待在垃圾堆里”在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割肉。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路过一家便利店,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掏出那个已经用了两年的劣质打火机。银色的外壳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黑色的塑料。这是他和林薇薇刚在一起时,在地摊上花两块钱买的。那时她笑着说:“等以后你有钱了,换个Zippo吧。”
可现在,她等不到了。
汗水从额头滑落,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最后滴在紧握着打火机的手上。他想起有一次和林薇薇的朋友们聚会,有人掏出精致的Zippo点烟,而他摸出这个廉价打火机时,林薇薇那尴尬又嫌弃的眼神。
“连个像样的打火机都买不起。”她后来小声抱怨道。
这句话当时没怎么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却像一根刺,扎得他心里鲜血淋漓。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他停下脚步,看着手中那个已经浸满汗水的打火机,突然觉得它无比沉重。
“去他妈的。”他低声咒骂一句,抬手就要把它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就在打火机脱手的瞬间,他听见垃圾桶里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不是塑料落地的闷响,而是某种金属物件相互撞击的清脆声响。
这声音让他下意识地顿住了动作。
绿灯亮了,行人匆匆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人留意这个站在垃圾桶前发愣的年轻人。
鬼使神差地,他向前一步,探头看向那个绿色的分类垃圾桶。里面堆着几个饮料瓶和一些废纸,而在最上面,赫然是一小块黄澄澄的金属片。
陈凡皱了皱眉,伸手将它捡了起来。
金属片不大,约莫指甲盖大小,边缘有些磨损,但成色很好,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大学学的是材料专业,一眼就认出这是块黄铜,纯度还不低。
“奇怪...”他喃喃自语,谁会把这公好的黄铜当垃圾扔掉?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上周在二手市场看到的一幕。一个老大爷拎着一袋类似的黄铜零件,在回收摊前和老板讨价还价。他记得很清楚,最后那袋黄铜卖了八十多块钱。
八十多块钱,相当于他三天的饭钱。
“别人眼里的垃圾,或许是我的活路?”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捏着那块黄铜,感觉它比想象中要沉。这小小的金属片,在大多数人眼中不过是无用的垃圾,但在某些人那里,却是有价值的资源。
就像他,在林薇薇眼中,不过是配待在垃圾堆里的废物。
可是,垃圾堆里,真的就一无是处吗?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辆半旧的三轮车停在他面前,车上堆满了废纸板和塑料瓶。骑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皮肤黝黑,脸上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很有神。
“小伙子,让让道呗?”老林笑着喊道,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
陈凡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垃圾桶前,挡住了三轮车的去路。他连忙向旁边挪了两步,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三轮车后斗的那些废品上。
老林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又注意到他手中捏着的黄铜片,笑道:“怎么,也对这个感兴趣?”
陈凡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老林停好车,走到他面前,从他手中拿过那块黄铜片,对着阳光看了看:“成色不错,应该是h62的。这么一小块,能卖个两三块钱。”
“两三块?”陈凡有些惊讶。这么小一块金属,居然能值两三块钱?
老林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怎么,嫌少?我告诉你,这一行看着不起眼,做好了可比坐办公室强。上个月,我光收废铜就赚了这个数。”他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
“三百?”陈凡猜测。
“三千!”老林得意地说,然后压低声音,“这还是小打小闹。你要是懂行,能找到稳定的货源,一个月上万都不是问题。”
陈凡愣住了。一个月上万?他学的这个专业,毕业后能找到的工作,起薪也就五六千。
老林看他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不信?我老林在这一片收废品十多年,从不骗人。你要是感兴趣,明天可以来我废品站看看。”
说完,老林重新骑上三轮车,叮叮当当地走了。
陈凡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块黄铜片,内心翻江倒海。
一个月上万...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父亲的手术费还差三万多,他原本打算毕业后拼命工作,省吃俭用一年才能凑齐。如果老林说的是真的...
“陈凡?”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惊讶和鄙夷。
陈凡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
林薇薇挽着王鹏的手臂站在不远处,两人刚从旁边的商场出来,手里拎着好几个奢侈品购物袋。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那块黄铜片上,又看了看旁边的垃圾桶,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有惊讶,有嫌弃,还有一丝莫名的得意。
“你还真开始捡垃圾了?”她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人。
王鹏嗤笑一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随手扔在陈凡脚边:“给你,买个像样的打火机。别在这儿捡这些破烂了,看着都恶心。”
那张红色的钞票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被微风轻轻吹动一角。
周围的路人放慢了脚步,好奇地看着这一幕——一个穿着廉价的年轻人站在垃圾桶旁,手里捏着一块不知从哪捡来的金属,而对面是一对光鲜亮丽的情侣,脚下还有一张百元钞票。
典型的羞辱场景。
陈凡低头看着那张钞票,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他应该愤怒,应该把这张钱捡起来狠狠扔回王鹏脸上,或者至少应该说些什么来维护自己那所剩无几的尊严。
但他没有。
他缓缓蹲下身,却不是去捡那张钞票,而是从垃圾桶旁捡起了刚才准备扔掉的那个劣质打火机。
他仔细地擦掉打火机上的灰尘,把它紧紧握在手心,然后抬头看向王鹏和林薇薇,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我自己的东西,再差也是我的。”
这句话让王鹏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穷酸样。”
林薇薇的表情却有些复杂,她看着陈凡手中的打火机,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陈凡不再理会他们,他的目光突然被王鹏手腕上的表吸引。那是一块欧米茄,表盘精致,但表链似乎有些问题——其中一节的螺丝松了,随时可能掉落。
“你的表,”陈凡指着王鹏的手腕,“那颗螺丝值五十块,你丢了可惜。”
王鹏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表。林薇薇也凑过去看:“哪儿松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他妈找茬是吧?”王鹏以为陈凡在故意挑衅,上前一步推了他一把。
陈凡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身后的垃圾桶上。就在这一瞬间,一颗细小的螺丝从王鹏的袖口里掉出来,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滚过人行道,最终停在老林那辆三轮车的车轮旁。
老林本来已经骑出一段距离,听见动静又折返回来。他弯腰捡起那颗螺丝,对着阳光眯眼看了看,吹了声口哨:
“还真是纯钢的,瑞士机芯专用螺丝。”他转向陈凡,赞赏地点点头,“小伙子眼力不错啊,这颗螺丝要是丢了,他这块表起码得多花两百块修理费。”
王鹏和林薇薇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极了。
老林把螺丝递还给王鹏,拍了拍陈凡的肩膀:“怎么样,考虑好了吗?明天来我废品站看看?”
陈凡看着老林诚恳的眼神,又瞥了一眼面色难看的王鹏和林薇薇,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那块黄铜片上。
垃圾堆里,真的能找到出路吗?
他不知道。
但他想试试。
“好,我明天去。”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老林满意地笑了,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塞到他手里:“地址在上面,早上七点,别迟到。”
说完,老林重新骑上三轮车,叮叮当当地消失在街角。
陈凡低头看着手中的名片——“老林废品回收站”,下面是地址和电话。名片很旧,边缘已经磨损,但他却觉得它比刚才那张百元钞票要贵重得多。
他转身离开,没有再看王鹏和林薇薇一眼。
走了几步,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短信,是房东发来的:
“小陈,房租已逾期三天,限你三日内交齐,否则请搬离。”
他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抬起头,望向这座繁华而冷漠的城市。
高楼大厦在夕阳的余晖中熠熠生辉,街道上车水马龙,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奔波。
而他,一个刚刚失去爱情、即将无处可住的穷学生,手里攥着一张废品回收站的名片和一块从垃圾桶里捡来的黄铜。
这听起来像个笑话。
但不知为何,他内心深处却有一丝微弱的光亮,那是他今天之前从未有过的——希望。
他把那块黄铜片放进口袋,擦紧了老林给他的名片,大步向前走去。
不远处,一家珠宝店的橱窗里,一条精美的钻石项链在灯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陈凡瞥了一眼,想起自己送给林薇薇的那条星星项链,此刻应该还躺在咖啡馆的桌子上,无人问津。
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向前。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失去了。而有些东西,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