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勇那句看似笃定的话,与其说是说给铁成听的,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像是在冰冷刺骨的寒潭里,给自己找一块尚未完全沉没的浮木。
他当然会回来。
这句话,在死寂的乱石坡上空回荡,却被呜咽的山风吹得支离破碎,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铁成惨白的嘴唇哆嗦着,他想再说些什么,但失血过多的虚弱感让他连组织语言都变得无比困难。他只能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一个破旧的风箱。
“哥……勇哥……”过了许久,铁成才再次挤出几个字,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好冷……”
夜幕已经彻底降临,最后一丝天光被黑暗吞噬。一轮残月从乌云后探出头,洒下清冷如水的银辉,将嶙峋的怪石照出一道道鬼魅般的影子。山间的温度骤降,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铁勇咬了咬牙,撕下自己衣袍的一角,费力地递给铁成:“堵住伤口,别让风灌进去。”
他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胸口的剧痛从未停歇,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有人在用钝器捶打他的肋骨。
“你说……他会不会……真的是去找安全的地方了?”铁成接过布条,眼神里浮现出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就像他说的,带着我们两个累赘,他一个人也危险。等我们恢复了,大家一起走,才更安全……”
铁勇沉默了。他没有戳破铁成这脆弱的幻想。
在这样的绝境里,一点点虚假的希望,或许比残酷的现实更能让人撑下去。
“是啊。”铁勇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声音却干涩无比,“也许……是我们想多了。毕竟,他给我们喂了碧血丹,还开出了四十块灵石的价码。若是真想我们死,何必这么麻烦?”
这番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那四十块灵石,此刻想来,更像是一笔提前支付的奠仪。
“对……对!四十块灵石啊!”铁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涣散的眼神都亮了几分,“他没理由骗我们!看来他不像是在出卖我们。”
铁勇没有再接话,只是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尝试运转体内的灵力。
《铁木诀》,铁家最基础的功法,胜在绵长坚韧。他想引导一丝灵力去滋养受损的经脉,哪怕只能恢复一丁点的行动力也好。
然而,灵力刚一提聚,一股撕裂般的剧痛就从四肢百骸传来!
“噗——”
铁勇一口逆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岩石。
“哥!”铁成骇然失色。
“没事……”铁勇摆了摆手,擦去嘴角的血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刚才被他带着一路狂奔,气血激荡,根本无法沉心运功。现在强行运转,只会让伤势加重。”
他看向铁成,无奈道:“我们现在,不过是靠着丹药的药力吊着一口气罢了。想要有一战之力,还差得远。”
铁成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这盆冷水浇得干干净净。他颓然地垂下头,眼中只剩下无尽的茫然与恐惧。
时间,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山风越来越大,吹过岩石的缝隙,发出尖锐的呼啸,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铁勇和铁成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因为伤痛与寒冷,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铁勇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即将陷入昏迷的时候,一阵细微的、极有节奏的脚步声,突兀地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
沙……沙……沙……
声音由远及近,不急不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两人的心跳上。
铁勇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铁成也听到了,他惊恐地瞪大双眼,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朝着铁勇的方向死命挪了挪,仿佛这样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谁?!”铁勇厉声喝道,声音却因为虚弱而显得外强中干。
黑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正是去而复返的铁韦杰!
不止他一个!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四道高矮不一的身影!
看到铁韦杰那张憨厚的脸,又看到他身后跟着的“援兵”,铁勇和铁成两人先是一愣,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爆发般从心底喷涌而出!
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他还带来了家族的修士!
“韦杰哥!”铁成激动得热泪盈眶,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们可算来了!”
铁勇紧绷的身体也瞬间松弛了下来,那股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仿佛被瞬间搬开。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劫后余生、发自肺腑的笑容。
“没想到这里还能遇见我们铁家的修士啊。”铁勇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朝着走近的几人拱了拱手,“多谢几位族兄前来援手!”
所有的怀疑、恐惧、算计,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他们得救了!
铁韦杰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走在最前面。他身后的四人默不作声地跟随着,脚步沉稳,气息内敛,一看就是好手。
然而,随着这几人越走越近,铁勇脸上的笑容,却一点一点地,僵住了。
不对劲。
这几个人,面孔太过陌生,而且他们看向自己和铁成的眼神,没有丝毫同族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种……一种看待猎物般的冰冷与漠然。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铁勇的脚底板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锁定在了走在铁韦杰左后方那名瘦高个修士的腰间。
月光下,那里挂着一个东西。
不是铁家统一制式的储物袋,也不是什么法器。
那是一个用火枫木制成的、巴掌大小的方形令牌。令牌的边缘被摩挲得有些光滑,中央,用阳刻的手法,清晰地雕刻着一团燃烧的火焰,火焰的下方,是两柄交叉的风刃。
风……火……
风火坊!
轰!!!
铁勇的脑子里,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那发自肺腑的笑容,彻底凝固在了他的脸上,变得比哭还要难看。那刚刚放下的心,再一次沉入了比先前更加冰冷、更加黑暗的无底深渊!
这些人……根本不是铁家的修士!
他们是风火坊的人!是与铁家在坊市生意上、在资源抢夺中,摩擦不断,甚至有过血仇的死对头!
铁韦杰……他带来的,不是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