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将风火坊内城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药材与尘土混合的干燥气息。
王寿的心情,却与这萧瑟的景致截然不同。他步履轻快,脸上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志得意满的笑意。与刘民约定的历练之期将近,他几乎已经能看到,自己和刘民在妖兽山脉中大杀四方,修为精进,仙途一片光明的景象。
他熟门熟路地拐进那条偏僻的小巷,远远地,便看到了刘民那院落。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院门之上时,脸上的笑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凝固了。
那扇破旧的木门门楣之上,原本那块写着编号的、饱经风霜的旧木牌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崭新的、油光锃亮的楠木牌匾。牌匾上,用金漆龙飞凤舞地书写着两个大字——丹房!
金漆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王寿有些睁不开眼。这块牌匾,做工考究,气派非凡,与这破败的院落、乃至整个杂役居住的区域都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鹤立鸡群,充满了强烈的违和感。
“丹房?”王寿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可不是一个准备外出搏命的修士该有的排场。这更像是一种……安家落户,长久驻留的宣告。一股莫名的不安,如同藤蔓般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吱呀”一声,院门从内被轻轻拉开。
刘民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他身上整个人的神情,却与王寿记忆中那个沉稳中带着一丝锋锐的散修,判若两人。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潭化不开的阴郁,在看到王寿的瞬间,那丝阴郁又被强行压下,化作了一抹复杂的、带着歉意的苦笑。
“刘道友,你这是?”王寿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他指了指那块扎眼的牌匾,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质问。
刘民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沉静的眸子,警惕地扫了一眼巷子的两头,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才侧过身,对着王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声音压得很低:“王道友,先进来再说。”
这番故作神秘的姿态,让王寿心中的疑云更重。他不再多言,脸色阴沉地迈步走入院中。
院子里的一切还是老样子,只是角落里那堆杂物似乎被重新整理过,显得没有那么凌乱。刘民反手将院门紧紧关上,那“咔哒”一声门栓落下的轻响,让这方小小的院落,仿佛瞬间与外界隔绝开来,气氛也随之变得压抑而凝重。
王寿转过身,再也按捺不住,正要开口追问。
“王道友。”刘民却抢先一步开了口,他看着王寿,脸上那抹苦笑愈发浓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答应你的事情,怕是要食言了。”
轰!!!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惊雷,在王寿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脸上的阴沉,瞬间被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随即,那震惊又化作了冲天的怒火!他死死地盯着刘民,那双原本还算温和的眼睛里,此刻仿佛有两簇火焰在熊熊燃烧!
食言?他竟然说食言?!
这不仅仅是背弃一个约定那么简单!这关系到他能否筑基,关系到他此生仙途的走向!为了这次历练,他准备了多久?付出了多少心血?甚至不惜将自己压箱底的炼器心得都拿出来交换!可现在,一句轻飘飘的“食言了”,就要将他所有的希望与努力,全部打入深渊?!
“刘道友!”王寿的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令人心悸的份量,“这是何意!”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一股属于炼气后期修士的威压,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弥漫开来,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沉重!他不是在威胁,而是在极度的愤怒与失望之下,心神失守,灵力已然外泄!
他以为,刘民是找到了什么更好的靠山,攀上了什么高枝,所以才要过河拆桥,背信弃义!那块“丹房”的牌匾,此刻在他眼中,就是最刺眼的嘲讽!
然而,面对他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和沉重的威压,刘民,却只是更加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他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双疲惫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是一种被命运扼住了喉咙的无力与悲凉。
“王道友,你稍安勿躁。”他抬起手,示意王寿冷静,然后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中,仿佛吐尽了这几日所有的委屈、不甘与惶恐。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怀疑的真诚与苦涩。他将前几日,陈三与陈方如何找上门,如何看中他炼制小聚气丹和凝气丹的“天赋”,如何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名为“提携”实为“强迫”地让他为陈家效力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平铺直叙,但那种身不由己,被两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的绝望感,却通过他那沙哑的声音,和他脸上那恰到好处的苦涩表情,淋漓尽致地传递给了王寿。
“……你也知道,我一个无根无萍的散修,在他们两位爷面前,跟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刘民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凄凉,“我若是不答应,怕是连这风火坊都走不出去。他们嘴上说着是看重我,是给我机缘,可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我若是敢说半个‘不’字,下一刻,就会人间蒸发。”
他指了指门外那块崭新的牌匾,声音里的讽刺意味更浓了:“至于这客卿的名分,这‘丹房’的牌匾,呵呵……不过是他们赏给我的一个狗项圈罢了。为的,就是让我断了所有外出的念想,安安心心地待在这内城里,为他们炼丹,当牛做马!”
“我现在,别说是出城去历练了,就是走出这内城,怕是都会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
说到最后,刘民再次长叹一声,他看着王寿,眼中充满了真切的歉意与无奈:“王道友,是我对不住你。只是如今这般处境,我……实在是身不由己。这历练之约,只能……只能是泡汤了。”
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将王寿心中那滔天的怒火,浇得一干二净。
他脸上的怒容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刘民同出一辙的震惊、错愕,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阴霾。
他不是傻子,他能听出刘民这番话里的真伪。他也知道,以陈家那两个核心子弟的行事风格,这种名为招揽实为囚禁的事情,他们绝对做得出来!
他以为刘民是攀上了高枝,却没想到,是掉进了更深的牢笼!
那块金光闪闪的“丹房”牌匾,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荣耀与地位的象征,而是一座华丽的、坚固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