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是活的。
这个认知,像是一桶冰水,从中年修士的天灵盖当头浇下,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它在他的胃里,那个本该容纳食物的地方,像一个冰冷的、活着的肉结,在缓慢而执着地蠕动。每一次轻微的扭动,都仿佛在探索这个全新的、温热的巢穴,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动着他胃壁的肌肉一阵痉挛,引发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源自生理本能的恶心与战栗。
他想呕吐,想将这个该死的东西从身体里排出去,可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呃……呃……”的干呕声。他知道,这是徒劳的。那东西既然能自己“钻”下去,就绝不可能被他轻易吐出来。
恐惧,不再是单纯的、对死亡的畏惧。它变得具体,变得……活了过来。它在他的身体里扎了根,成了一个与他共生的、随时能取他性命的梦魇。
“不要试图用一般手段去清除它。”
陈三那仿佛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悠然响起,像一个耐心的工匠,在向学徒讲解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这可是经过特殊炼制过的断肠虫。当然,如果你不怕死的话,倒是可以大胆一试。”
断肠虫!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中年修士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他当然知道断肠虫是什么!
在南岭修仙界,这东西并不算罕见。它是一种低阶的蛊虫,炼制手法粗劣,但效果却极为霸道。一旦服下,母虫便会盘踞在修士的丹田或脏腑之中,以修士的灵力与精血为食。若没有掌控者以特制的解药或法诀安抚,子虫便会在体内孵化,啃食宿主的五脏六腑、经脉丹田,让其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哀嚎数日,最终化作一滩脓血而死。
正因其控制手段的恶毒与有效,许多心术不正的修士,或是某些掌控欲极强的家族,都喜欢用这种东西来钳制手下或奴仆。
一瞬间,中年修士那颗沉入谷底的心,竟然又升起了一丝微弱的侥幸!
他知道!他知道至少三种可以清除普通断肠虫的方法!一种是利用属性相克的烈阳草,将其强行逼出;一种是寻找到修为高深的木系修士,用生机之力将其慢慢“化”掉;还有一种最凶险的,便是以自身灵力为引,行“刮骨疗毒”之法,在它彻底扎根前,将其寸寸剥离!
虽然每一种方法都代价不菲,且痛苦异常,但……终归是一条活路!一条摆脱控制的、通往自由的活路!
这个念头,如同一株在绝境中破土而出的毒草,疯狂地滋长起来。
然而,他刚刚抬起头,对上的,却是陈三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那眼神,和之前评价他为“人渣”时一模一样,和欣赏他族弟被炼化成血核时一模一样,充满了玩味、洞悉,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猎物自作聪明的嘲弄。
“特殊炼制……”
“我不会……”
陈三之前说过的两句话,如同两柄无形的巨锤,轰然砸下,将他心中那株刚刚冒头的“毒草”砸得粉碎!
中年修士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不敢赌!
这个魔鬼,他连神魂禁制都懒得学,又怎么会用一种有“常规解法”的手段来控制自己?
他口中的“特殊”,到底意味着什么?是这虫子已经与自己的神魂绑定?还是它根本不惧烈阳草?又或者,一旦尝试清除,它会瞬间爆发,让自己死得比那个族弟还要凄惨?
他不知道。
而未知,才是最恐怖的。
他刚刚才从鬼门关前爬回来,那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未散去,他族弟临死前那怨毒的诅咒还在耳边回响,那颗由鲜活生命炼制而成的、妖异的血核,更是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子里。
他输不起。
在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之前,他绝不愿意,也不敢再拿自己的命,去赌这个魔鬼的心思。
“噗通!”
一声闷响。
中年修士放弃了所有挣扎,放弃了所有侥幸,也放弃了最后一丝属于“人”的尊严。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将额头死死地贴在了冰冷、肮脏的石板上,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颤声说道:
“小的……小的铁韦杰,谢大人不杀之恩!”
“从今往后,小的这条贱命就是大人的!惟二位大人之命是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绝不敢再有半分二心!”
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铁韦杰。
从这一刻起,那个曾经为了活命而出卖同族的囚徒,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名叫铁韦杰的、被种下了断肠虫的、彻头彻尾的奴仆。
他匍匐在那里,身体因为恐惧和腹中的异物而微微颤抖,等待着新主人的第一个命令。
然而,陈三没有回答他。
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仿佛铁韦杰这番彻底的臣服,本就是理所当然,不值一提。
陈三只是抬起眼,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那具蜷缩着的、如同枯柴般的干尸。
然后,他抬起手,屈指,对着那个方向,随意地一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华丽炫目的光效。
只有一道微不可见的劲气,如同划破水面的涟漪,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精准地落在了那具干尸之上。
“扑簌……”
一声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仿佛干柴碎裂的声音响起。
在铁韦杰和陈方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具前一刻还保持着完整人形的干尸,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最后一丝维系其形态的力量。
干瘪的血肉,在刹那间化作了最细腻的黑色粉尘,簌簌飘落。
那身早已被汗水与污秽浸透的囚衣,也像是经历了千百年的风化,寸寸碎裂,化作了肮脏的布絮。
最终,当所有尘埃落定,原地只剩下了一副散落的、森白的骨架,和一地无法分辨的、混杂着黑色粉尘的破烂布条。
一具尸体,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抹去了存在过的绝大部分痕迹。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仿佛他留下的这副白骨,只是在无声地、嘲讽地诉说着,这就是一个“失败品”、“无用之物”的最终下场。
陈三做完这一切,才像是终于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收回了目光。
他看着匍匐在地,身体抖如筛糠,连头都不敢抬的铁韦杰,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声音平淡地,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现在,你的价值,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