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长老没有理会铁山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只是将自己面前那杯斟满的茶,再次推到了他的手边。
“茶,刚冲泡时,滚烫无比,无法入口。正如你此刻的心火。”
老者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冰冷的银针,精准地刺入了铁山狂躁的神经中枢。
“你若急着去喝,只会被它烫伤了嘴,甚至伤及脏腑。唯有静待其变,让它从沸腾回归温润,方能品出其中的真味。”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的心障,也是如此。它现在就是一壶滚水,你越是想去压制它,它就沸腾得越厉害。你越是想去发泄它,它就越是灼烧你的理智。”
铁山死死地盯着面前那杯不断冒着热气的茶水,琥珀色的茶汤中,倒映着他扭曲而痛苦的面容。
长老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你真正怕的,不是笑长歌,也不是那个让你蒙羞的刘民。”长老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洞穿人心,“你怕的,是你自己。你怕自己再次付出真心,却被人弃之如敝履。你怕自己再次相信别人,却换来又一次的背叛。”
“你将自己包裹在愤怒和暴躁的硬壳之下,以为这样就能刀枪不入。殊不知,这层硬壳,也隔绝了你前进的道路。”
“铁山,一个连自己情绪都无法掌控的人,如何掌控自己的力量?又如何去掌控别人的命运?”
“这个心障,你不破,它便会成为你的心魔。届时,你的修为,将再无寸进!”
“轰!”
最后那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铁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修为再无寸进!
这六个字,对于任何一个修士而言,都是最恶毒的诅咒,是最深沉的恐惧!
铁山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颤,那只泛白的手指关节,终于缓缓地松开了。他脸上的戾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颓然、迷茫与惊惧的复杂神色。
他端起那杯已经不那么滚烫的茶,双手竟有些微微的颤抖,然后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这一次,他清楚地感觉到,那股暖流似乎真的抚平了一丝心中的燥火。
他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心中积压了近一个月的郁结之气,全部吐出去。
“多谢长老……教诲。”铁山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咄咄逼人的锋芒。
刑堂长老见状,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他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
“长老,铁愉秋求见。”
一个恭敬而平稳的声音,从院门外清晰地传了进来,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特有的穿透力,显然是用了某种传音的技巧,既能让院内的人听清,又不会惊扰到别处。
铁山的眉毛下意识地一挑。
铁愉秋,是刑堂麾下负责对外情报刺探的一名好手,为人机警,做事干练,从不无故前来。
他这个时候过来,必然是有要事。
刑堂长老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他放下茶杯,淡淡地开口。
“进来吧。”
话音刚落,“吱呀”一声,院门被轻轻推开。
一名身穿灰色劲装、身材中等、面容普通的青年走了进来。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脚步轻盈,悄无声息,像一只在夜色中穿行的狸猫。
一进院子,他便立刻停下脚步,对着石桌前的两人躬身行礼,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回禀长老,铁山大人。”铁愉秋的头垂得很低,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脚尖前三尺的地面上,“我已将您二人的指令传达完毕。”
他的声音沉稳而干练,没有一丝多余的废话。
听到“指令”二字,刚刚平复下心绪的铁山,心脏又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他按捺住心中的波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但那急促的语速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那小崽子……他有什么表现?”
铁愉-秋似乎没有察觉到铁山语气中的异常,依旧用那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恭敬地回答道:
“回禀大人,那刘民倒是没有什么反常。属下找到他时,他正在城外的一处乱石坡。属下将您的指令传达给他之后,他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便点头应下了,全程没有多问一个字,神色也十分平静。”
刘民!
当这两个字从铁愉秋的口中清晰地吐出时,铁山刚刚端起茶杯的手猛地一抖!
“啪!”
一声脆响,那白瓷茶杯脱手而出,摔在坚硬的石桌上,瞬间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射开来,在他的手背上留下几点刺眼的红痕,他却恍若未觉。
他的双眼,瞬间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瞪着铁愉秋,那刚刚被压下去的狂暴气息,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升腾起来!
又是他!
这个让他沦为整个家族笑柄的罪魁祸首!这个让他道心蒙尘、生出心障的卑贱散修!
他竟然还敢出现!
“你说谁?刘民?!”铁山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烈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意。
一旁的铁愉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地绷紧,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能感觉到,铁山大人身上那股骇人的气势,仿佛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
“是……是的,大人。就是那个……之前从您手中逃脱的刘民。”铁愉秋顶着巨大的压力,艰难地回答。
刑堂长老的眉头,也终于在此时微微皱了一下。他瞥了一眼失态的铁山,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
他没有呵斥铁山,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铁愉秋,声音依旧平淡:“继续说,把你看到的,听到的,一字不漏地全部说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便将铁山那狂暴的气势压了下去,也让惶恐不安的铁愉秋找到了主心骨。
“是,长老!”铁愉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详细地汇报。
“属下找到他时,他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地上躺着一头铁羽鹰的尸体。那刘民正在用一把匕首,熟练地收割妖兽身上的材料,无论是剥取羽毛,还是摘取妖丹,手法都极为老道,不像是个生手。”
“属下传达任务之后,他虽然表面平静,但属下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息比之上次,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哦?”刑堂长老终于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如何变化?”
“他的情绪更稳定了。”铁愉秋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属下甚至有一种直觉,如果当时我流露出半点敌意,他会毫不犹豫地对我出手。”
“出于安全起见,属下在传达完任务之后,没有久留,确认他没有跟踪,便立刻回来复命。”
院子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铁山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震惊、愤怒、不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那张刚毅的脸庞显得有些狰狞。
铁羽鹰对他来说自然算不上什么,但一般的修士如果没有飞行法术或者御剑飞行一类辅助之法是难以和天空中的妖兽作战的。
尤其是广袤的天空它们打不过还能直接逃走,天空中远少于地面上的地形障碍。
寻常的炼气二层初期修士遇到都得费一番手脚。而那个刘民,这才过了多久?他怎么可能成长到这个地步!
难道……他隐藏了实力?
这个念头一出,铁山心中的那份耻辱感,变得更加浓烈了!
与铁山的震惊和愤怒不同,刑堂长老在听完铁愉秋的汇报后,却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手指在古朴的石桌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嗒……嗒……嗒……”
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刘民……实力大增……
陈家坊市……最近似乎出了一个了不得的炼丹天才……据说成丹率高得吓人……姓刘……
陈三和陈方那两个小子,最近把一个新来的客卿当成了宝贝,保护得密不透风,还专门给他挂上了“丹房”的牌匾……
一个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情报碎片,在长老的脑海中飞速地拼接、重组。
片刻之后,他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一顿。
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陡然爆发出了一道骇人的精光!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依旧沉浸在震惊与愤怒中的铁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又带着几分森然的弧度。
“铁山。”
“长老……”铁山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茫然地看向他。
“你的那桩‘心障’,或许……有办法解决了。”刑堂长老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派人去查。”
“查清陈家那个新晋的丹房客卿,究竟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