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民的脑子一片混乱,他感觉自己仿佛刚刚被人从一口枯井里拽了出来,第一次看到了井外那无垠的星空。
大周仙朝、五域分裂、连年征伐、南岭贫瘠、丹药稀缺……这些沉重得能压垮山脉的词汇,像一颗颗呼啸的陨石,接连不断地砸进他那片小小的认知海洋里,掀起滔天巨浪。他试图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去理解这背后隐藏的、关于“护脉丹”为何如此珍稀的终极答案,可思绪却像一团被猫儿玩弄过的乱麻,无论如何也理不清头绪。
看着刘民那副失魂落魄、瞳孔涣散的模样,王寿嘴角的讥诮之色更浓,他似乎很享受这种亲手将一个人的世界观彻底打碎,再看着对方在废墟中茫然无措的快感。
“想不明白?”王寿的声音悠悠传来,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刘民混乱的思绪气泡,“我告诉你,那五地之间的相互攻伐,可不是你们想象中那种小打小闹。”
他的语气陡然一沉,之前那种世家子弟的玩味和轻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亲历过尸山血海的森然与沉重。
“那是从上到下的修士大战!上至金丹真人,乃至传说中的元婴真君,下至你们这些挣扎求活的炼气修士,一个都跑不掉!那大战的死伤,比起你所畏惧的道劫,恐怖百倍,千倍!”
王寿说着,脸上竟罕见地浮现出一丝哀戚与萧索,那神情,仿佛他自己就曾站在那片血染的战场上,亲眼目睹过山河破碎,道友陨落。
“你想象一下那个场面,”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魔力,让刘民的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副地狱般的画卷,“平日里高高在上、一言可决一城生死的金丹真人,像下饺子一样从天上往下掉,他们的金丹被敌方法宝打得粉碎,蕴含毕生修为的灵光,在空中炸开,像一朵朵绚烂而又致命的烟花。”
“那些被小家族、小宗门视作定海神针的筑基长老,成片成片地倒下,他们的法器碎裂,肉身成泥。至于炼气修士……”王寿顿了顿,瞥了刘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株即将被狂风吹断的野草,“……不过是战场上无足轻重的尘埃,是双方大能随手一击的余波就能抹去的炮灰。他们的死亡,甚至不会在战场上激起一丝涟漪。”
刘民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胸口像是压了一块万钧巨石。他经历过厮杀,见过死亡,但那一切,在王寿所描绘的“修士大战”面前,渺小得如同儿戏。
“每一次的修士大战过后,获胜方总能像蝗虫过境一般,带走失败地域积攒了千年、万年的海量资源。灵脉被强行抽取,矿山被挖掘一空,灵药园林被连根拔起,就连传承功法的玉简,都会被洗劫一空。”
“而失败方,纵然最终能侥幸驱逐侵略者,也只能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默默舔舐伤口,收拾残局。一个地域的元气,可能需要数千年,甚至上万年才能恢复。而在这期间,他们将变得更加孱弱,更容易成为下一次被侵略的目标。”
王寿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刘民的心上。
“也正因此,”王寿终于将话题拉了回来,目光如炬地盯着刘民,一字一顿地说道,“如今南岭的这个局面,是五大势力最容易控制的局面,可……却不是他们最想要看到的局面!但他们没办法!”
“南岭的资源,尤其是那些能够影响到顶尖战力的战略性资源,譬如炼制护脉丹、结金丹等高阶丹药的天材地宝,必须!也只能!集中在有数的金丹真人,甚至那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元婴老祖身上!只有这样,才能在下一次不知何时会降临的修士大战中,保住南岭的火种,保住他们自己的传承不被断绝!”
原来如此!
刘民在这一刻,醍醐灌顶!
他终于明白了!
不是五大势力不想用护脉丹来剥削他们这些底层修士,不是他们不想赚这笔钱,而是他们根本“不敢”!
护脉丹,对于刘民这样的炼气修士来说,是通往更高境界的钥匙。但对于整个南岭而言,它是维系顶尖战力的基石,是战争机器的核心零件!将这种战略物资分散到下层,无异于自毁长城!
南岭不是富裕到可以随意挥霍,恰恰相反,它是在一种长久的、对外的恐惧中,实行着最严酷的资源管制!他们不是不想让牛更强壮,而是因为草料就那么多,必须优先喂饱那几头能抵御饿狼的头牛!
“至于上一次修士大战……”王寿说到这里,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那是一种混杂着感慨、遗憾,甚至是一丝自嘲的复杂情绪,“已经太过久远了,久远到……至少我的家族典籍里,都没有留下任何关于那场战争的详细记载。”
他这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刘民诉说。那语气中,也不知道是在感慨修士大战的残酷,还是在遗憾自己家族的底蕴,终究还是不够深厚,连这等关乎整个地域命运的史诗,都只能留下一些语焉不详的传说。
这一桩桩惊天的信息,如狂风骤雨般袭来,让刘民的大脑几乎宕机。他站在原地,久久无法言语,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过筑基期的世家子弟,第一次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或许比人与蝼蚁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他所苦苦追求的,不过是对方生来就拥有的;他所恐惧的,不过是对方信手拈来的常识;他所能看到的世界,不过是对方脚下这片广袤棋盘中的一个小小角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好不容易从那宏大而残酷的历史中挣扎出来,消化掉这足以改变一生的信息后,一抬头,却发现王寿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那眼神又恢复了最初的玩味和戏谑。
“你也不用想太多,”王寿的语气轻松得仿佛刚才那些话都不是他说的,“不说那修士大战有多么久远,光是眼前的道劫,甚至如今和铁家的这场争斗,你我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个问题呢。”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将刘民从对上古秘闻的震撼中浇醒,让他猛地回到了这个冰冷而现实的小院里。
是啊!
修士大战、仙朝崩塌……那些东西固然可怕,但对他刘民来说,太过遥远了!
眼下最大的危机,是铁家的“追杀”!是那随时可能降临的、让他身死道消的致命威胁!如果连明天都活不过去,谈什么金丹大道,又有什么意义?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前路,被整个南岭的生存法则堵死;后路,被铁家的怒火封锁。他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虫,无论朝哪个方向挣扎,似乎都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绝望,如同深海的冰冷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他最后一点意志彻底碾碎。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压力之下,刘民那颗被反复锤炼、坚韧无比的心,却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不!
他不能死!
他见过了那条金光大道的存在,他知道了世界的真相,他更拥有苍月洞天这等逆天机缘!如果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里,他死不瞑目!
他的呼吸,在短短几个瞬间,由急促变得深沉,再由深沉,变得平稳悠长。那双刚刚还残留着震惊与茫然的眸子,此刻已经清澈得如同一潭深水,所有的恐惧、不甘、绝望,全都被压了下去,只剩下最纯粹、最原始的——求生!
他抬起头,迎着王寿那审视的目光,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慌乱。
他对着王寿,深深地、郑重地躬身一拜。
“多谢王道友解惑,刘某……受教了。”
这一拜,是真心实意。王寿今日所言,为他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其价值,无可估量。
直起身,刘民的目光灼灼,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他问出了一个在王寿看来,本不该再问的问题。
“王道友,敢问一句……”
“除了这千金难求的护脉丹,难道,就真的再也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让修士承受住灵力精纯后的狂暴冲击,继续修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