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民的这个问题,让院中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再次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寂静。
他问完就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实在有些愚蠢。炼器如同修行,乃是极其私人的事情,神识与灵力的运转,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又怎能与人合作?这不等于将自己最核心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另一个人面前吗?
然而,王寿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非但没有露出嘲讽或不屑的神色,反而像是听到了一个颇为有趣的问题。那双清澈如古潭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仿佛在说:你能想到这一层,倒也不算太笨。
“合炼?”王寿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他重新在石凳上坐下,姿势随意,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当然可以。”
他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只是……”他话锋一转,那股与生俱来的骄傲再次流露出来,“寻常修士,没这个资格,也没这个必要罢了。”
王寿伸出一根干净修长的手指,在面前的空气中轻轻一点,仿佛那里有一张无形的图纸。“其一,多人合炼,对修士之间的默契要求,高到了一个近乎苛刻的地步。
你们的灵力输出的频率要能同调共振,对器图的理解不能有半分偏差。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一丝不谐,轻则材料报废,炉毁器消,重则神魂反噬,当场重伤。你觉得,这世上有多少修士,能找到这般心意相通的道侣或挚友?”
他的声音温和,但话语中蕴含的深意,却让刘民心中一凛。
“其二,”王寿继续说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市面上流传的那些所谓法器图,大多是些粗制滥造的简化版,结构简单,符文粗陋,一个人应付便绰绰有余,哪里需要费心费力地去找人合炼?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至于那些真正结构繁复、需要海量灵力支撑、甚至要同时铭刻数个大型符文阵列的顶阶法器,或是法宝……那通常只有到了筑基期,甚至金丹期的真人,才会考虑寻找信得过的人联手炼制。因为到了那个层次,炼制一件本命法宝,耗费的心神与灵力,已经不是一个人能轻易承担的了。”
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深入浅出。
刘民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他原以为炼器就是找材料、熔炼、塑形、再想办法把符文弄进去那么简单,此刻才明白,这其中竟有如此深奥的学问。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王寿对这些高阶修士才接触的秘闻,竟是信手拈来,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些再寻常不过的常识。
“原来……炼制法器,还需要器图?”刘民抓住了话语中的另一个关键点,再次虚心求教。
“不然呢?”王寿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傻孩子。“你以为是揉面团吗,想捏成什么样就捏成什么样?没有器图指引,材料如何配比?火候如何掌控?符文阵列如何布局?灵力在器胚中运行的线路又该如何规划?你那柄铁条,若非你神识控制力还算过得去,强行将一道‘锐金符’压了进去,它现在就是一滩真正的废铁。”
这番毫不客气的训斥,却让刘民没有半点不快,反而有种醍醐灌顶的通透感。
他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在了手中那张温润的兽皮图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是好奇与激动,那么现在,就是虔诚与敬畏。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神识探了进去。
轰!
一瞬间,刘民感觉自己的脑海仿佛被投入了一片浩瀚的星空!
那不再是一张平面的图纸,而是一个立体的、由无数光点和线条构成的玄奥世界!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悬浮在世界的中心,而围绕着它,是密密麻麻、如同星辰般闪耀的蝇头小楷。
【主材:百年碧空木心、三两星辰铁、一钱流光沙……】
【辅材:地火石、清灵草汁、铁背妖蛛丝……】
【炼制步骤一:以地火石起炉,文火预热,投入星辰铁,待其化为铁水,以神识包裹,祛除杂质九成以上……】
【步骤二:取碧空木心,以清灵草汁浸泡十二个时辰,用蛛丝缠绕,文火慢炼,使其与星辰铁水初步相融……】
【……】
【符文铭刻:剑柄处,铭刻‘坚固符’,需三十六道基础符文构建;剑脊处,布‘祛尘阵’;剑刃核心,植入‘锐金符文阵列’,由三道主符文与八道辅符文构成,彼此勾连,循环往复……】
海量的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刘民的识海。
每一个步骤,每一种材料的特性,每一种火候的细微变化,每一个符文的笔画走向……都记载得清清楚楚,详尽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之前那所谓的“炼器”,与这真正的器图比起来,简直就是孩童用泥巴捏小人,与宗师巨匠雕琢传世玉雕的区别!
那柄所谓的“铁剑”,连这“碧空剑”上最不起眼的一道辅符文的复杂程度都比不上!
刘民的神识在其中游走,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感到自身的渺小。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正跟随着一位无形的炼器宗师,亲眼见证着一柄真正的法器,从一堆平平无奇的原材料,一步步蜕变为蕴含天地伟力的神兵!
许久,他才满头大汗地将神识退了出来,脸色苍白,眼神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看明白了?”王寿的声音适时响起。
“明白了。”刘民下意识地改了称呼,他双手捧着那张滚烫的图纸,对着王寿,再次深深一揖,“也明白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是何等可笑。多谢道友指点迷津!”
这一声“道友”,叫得无比自然,发自肺腑。
王寿看着他那副深受震撼、却又斗志昂扬的模样,眼神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这个刘民,虽然根骨平平,但这股子韧劲和悟性,确实是块炼器的好苗子。
他心中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光有器图还不够。”王寿淡淡地说道,“法器之所以是法器,除了符文,还在于‘禁制’。”
“禁制?”刘民又听到了一个新名词。
“符文,是赋予器物力量的‘魂’。而禁制,就是锁住这股力量,并让它按照你的意愿去运转的‘缰绳’。”王寿解释道,“最简单的,比如认主禁制、大小如意禁制、敛息禁制等等。没有禁制,你炼出的法器,谁拿到都能用,那不成了一场笑话?”
刘民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对王寿的敬佩,已经达到了一个顶峰。这些知识,是他在坊市任何一本基础典籍上都看不到的。
只见王寿左手凭空一翻,一枚通体莹白的空白玉简便出现在他掌心。他并指如剑,右手食指与中指,在玉简上方的空气中,开始凌空刻画。
没有笔,没有墨,甚至没有灵力波动。
但刘民却分明看到,一道道肉眼难见的、由纯粹神识力量构成的金色丝线,从王寿的指尖流淌而出,在空中交织、盘旋,迅速构成了一个个比符文更加复杂、更加立体玄奥的奇异步号。
嗡——
随着王寿最后一笔落下,那几个金色的立体符号猛地一颤,随即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那枚空白的玉简之中。玉简表面光华一闪,一股温润而厚重的气息散发开来。
“这里面,有我刻印下的数种最基础的攻击、防御和辅助禁制法门。你回去之后,与那本炼器手札一并参悟。”王寿随手将玉简抛给了刘民,“什么时候,你能将这些禁制,也融入到你用凡铁炼制的伪法器中,你才算真正摸到了炼器的门槛。”
刘民手忙脚乱地接过玉简,只觉得这薄薄一片,重若千钧。
他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激动,正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心念一动忽然一转。
将话题引到了之前的陈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