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书房,如今已悄然成为帝国实际上的决策中枢之一。陆寒州虽在皇宫设有值房处理紧急政务,但许多需要深思熟虑、或涉及隐秘布局的事务,仍习惯带回府中与沈清辞商议。自皇帝病重、陆寒州总揽朝政的旨意下达后,陆沉星便被沈清辞正式引入了这个核心圈层。
他不再仅仅是在旁聆听,而是开始承担一些辅助性工作:整理各地呈报的奏章摘要、初步分析某些不涉及核心机密的数据、甚至草拟一些非关键性的回复初稿。沈清辞对他要求极为严格,每一份经手的文书都需反复推敲,逻辑必须清晰,措辞必须精准,立场必须符合陆家当前的整体策略与长远利益。
“星星,看这份东南送来的关于海寇俘虏后续审讯的简报。”沈清辞将一份密报递给他,“你认为,其中哪一点最值得深究?朝廷又当如何回应?”
陆沉星快速浏览。简报提及,俘虏中有一小头目透露,他们接到的指令不仅是制造混乱和留意天象,还包括“在特定日期,于几处指定海岸收集‘月华下的黑色潮水’”。审讯者不明其意,只当是海盗黑话或迷信。
陆沉星却心中一动。月华下的黑色潮水?这描述,让他联想到在“星穹密藏”传承的零星记载中,某种只在特定星象下,才会在特定海域岸边析出的、蕴含驳杂星辰之力与阴性物质的特殊沉积物。这种物质,若未经妥善处理,本身具有微弱的侵蚀性,但若落入精通邪术者手中,或许能用于某些阴损仪式,或作为追踪、干扰星辰力量的媒介。
“母亲,这‘黑色潮水’恐非寻常之物。”陆沉星指着那段描述,“可能与星象、潮汐之力有关。海外势力指定日期地点收集,必有特殊用途。朝廷应密令沿海驻军与‘北雪初晴’暗线,重点监控那几个地点,尤其在所谓‘特定日期’前后,并设法秘密取样,送回来研究。同时,审讯方向可围绕‘特定日期如何确定’、‘黑色潮水作何用途’、‘指令来自何人何处’深入。”
沈清辞眼中露出赞许:“不错,能跳出寻常海盗劫掠的思路,联想到力量层面。此事便交由你跟进,拟一份简要的指令纲要,给你父亲过目后发出。记住,指令需明确,但理由不必写得太透,只言‘恐与邪术相关,需彻查’即可。”
这是陆沉星第一次独立负责一条情报线索的后续处理。他沉心静气,花了一个多时辰,字斟句酌地拟好了指令草案,既包含了监控、取样、深入审讯的具体要求,又保持了必要的模糊性,最后请沈清辞审阅定稿。
沈清辞稍作修改,便让他亲自送去给正在外书房与几位心腹将领议事的陆寒州。这是有意让他在父亲的核心僚属面前露面,展现能力。
陆沉星步入外书房时,几位身着戎装或便服的将领正在议论北境防务轮换之事。见他进来,陆寒州微微颔首,示意他稍候。陆沉星安静地将指令草案放在父亲手边,然后退至一旁聆听。
陆寒州快速扫过草案,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即将其递给其中一位负责东南情报的将领:“按此执行,加急。”那将领接过,看了一眼垂手侍立的陆沉星,神色微动,恭敬应下。
议事的间隙,陆寒州看似随意地向几位将领介绍了陆沉星近日协助处理文书的情况,并提及他对东南“黑色潮水”线索的敏锐判断。几位将领都是陆寒州多年心腹,闻言皆对陆沉星投来审视与认可的目光。世子年少,但思维清晰,行事沉稳,更难得的是有其父之风,这对陆家势力的未来传承无疑是个好消息。
这一幕,自然很快通过不同渠道传开。朝野上下都知道了,陆国公世子已开始参与机要,且初次涉足便表现不俗。这进一步稳固了那些依附陆寒州的官员人心,也让一些摇摆者开始重新掂量。
然而,权力的巅峰往往伴随着更隐蔽的刀锋。宗室亲王与李太妃一系虽暂时蛰伏,但怨气未消。他们不敢直接对抗陆寒州,却将目光投向了逐渐走向台前的陆沉星。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陆沉星奉沈清辞之命,前往翰林院调阅一些前朝关于海防与海外贸易的档案。这本是一次寻常的公干,也是沈清辞让他拓宽视野、接触不同衙门的机会。然而,就在他查阅完毕,离开翰林院不久,于一条相对僻静的宫巷中,却“偶遇”了李太妃娘家的一位侄儿,现任礼部员外郎的李攸。
李攸三十许人,面皮白净,举止透着世家子弟的矜持。他像是偶然路过,热情地与陆沉星打招呼,言语间颇为恭维陆沉星年少有为,随后便话锋一转,似感慨似提醒地说道:“世子青年才俊,将来必是国之栋梁。只是如今朝堂事务繁杂,国公爷日理万机,世子协助理政,也要多加保重才是。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我辈年轻人在朝中,还需懂得和光同尘,多结善缘,有些事……不必太过较真,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也累及国公爷清誉。”
这番话,看似关心提醒,实则绵里藏针。既暗示陆沉星锋芒太露可能招致嫉妒打击,又隐隐点出他若行事“过激”,可能会给陆寒州带来政治上的麻烦,最后还不忘抛出“和光同尘”、“多结善缘”的诱饵,暗示他应该对某些势力有所“包容”甚至“亲近”。
陆沉星心中清明。他面带微笑,语气谦和却滴水不漏:“李大人过誉了。沉星年轻识浅,不过是在父亲与母亲教导下,做些辅助学习之事,谈不上理政。父亲常教诲,为臣者当以忠君爱国、勤勉任事为本,明辨是非,坚守正道。至于其他,非沉星所敢妄议,亦非沉星所能虑及。多谢李大人关心。”
他不接“木秀于林”的话茬,也不回应“和光同尘”的暗示,只将一切归之于父亲教导和本分,姿态摆得极低,却把立场钉死在“忠君爱国”、“坚守正道”上,让对方无话可说。
李攸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笑容微僵,又寒暄两句,便悻悻离去。
回府后,陆沉星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沈清辞。沈清辞听后,冷笑一声:“跳梁小丑,伎俩拙劣。他们不敢动你父亲,便想从你这里找突破口,或是离间,或是拉拢,或是施压。你今日应对得很好。记住,只要你自己立身正,行事稳,不授人以柄,这些阴微手段便伤不到你分毫。相反,他们会越来越急,破绽也会越来越多。”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也提醒我们,你在外行走,需更加谨慎。墨痕会加派人手暗中护卫。你自己也要留心,尤其……当你动用灵觉感应时,需确保绝对隐秘。”
仿佛是为了印证沈清辞的警示,当夜子时,陆沉星于静室中例行修炼,尝试加深与“星穹密藏”的共鸣时,异变突生!
眉心祖窍内的虚影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强烈的“警示”与“排斥”感,如同冰水般浇灌全身!他的灵觉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瞬间跨越遥远距离,“看”到了一幅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画面:
东南方向,无垠的海面之上,漆黑的夜空背景下,几颗星辰的轨迹似乎发生了极其微妙的扭曲偏移,一股混杂着邪异、贪婪与某种古老契约气息的庞大意志,正借助这扭曲的星轨,试图将一缕缕晦暗的“探测波纹”洒向大陆,其焦点……隐约指向帝都,更确切地说,指向了他自身所在的方位!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仿制信石变得滚烫,西南秘境方向的感应也变得急促不安。
“他们……在举行大规模的仪式!在主动探测和定位‘钥匙’!”陆沉星猛地睁开眼,脸色发白,额上冷汗涔涔。这次感应的冲击远超以往,让他心神震荡。
他不敢耽搁,立刻将感应到的景象、方位、那股意志的气息特征,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下来,并第一时间禀报母亲。
沈清辞深夜被唤醒,听完陆沉星的描述,神色前所未有地凝重。她立刻召来墨痕,将记录交给他:“用最快的方式,将这份描述和少爷感应的时间,同步传给东南所有‘北雪初晴’据点,以及西南的影九小队。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查证当时当地有无异常天象、能量波动或神秘集会!重点排查沿海可能举行大型仪式的地点!”
她看向喘息未定的陆沉星,眼神中充满了疼惜与决绝:“星星,看来他们快要按捺不住了。这次不再是试探,而是有组织、有准备的大规模行动。你的感应,为我们争取了预警时间。但你也因此,可能彻底暴露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她轻轻握住儿子冰凉的手:“怕吗?”
陆沉星深吸几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与坚定:“母亲,孩儿不怕。该来的总会来。既然避不开,那便面对。他们越是想找到我、夺取‘钥匙’,便越说明这力量的重要性,越证明守护的必要。”
沈清辞欣慰地笑了,笑容里带着铁血与温柔:“好孩子。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该有所准备了。明日,我会与你父亲商议,是时候……给你增加一些更实在的‘名分’和‘权责’了。唯有让你站在足够高的位置,拥有足够的力量和屏障,才能更好地应对这场来自星海之下的挑战。”
朝堂的权柄,不仅仅是为了家族荣耀,此刻更成为了保护“星语者”、应对未知威胁的必要铠甲。陆沉星的成长,在权力与使命的双重淬炼下,即将迈入一个全新的、更具挑战性的阶段。而“摄政王”之路的铺垫,也因这迫在眉睫的危机,变得更加紧迫和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