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府,会客厅。
何进一屁股坐下,身下的木榻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看也不看,直接灌进嘴里,然后“砰”地一声把杯子砸在案几上。
“袁司空,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喝这寡淡的鸟茶?”
何进的声音粗犷,带着一股子市井屠夫的煞气。
袁逢慢条斯理地为他续上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大将军息怒,气大伤身。”
“息怒?我他娘的怎么息怒!”何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畜生,敢把刀子放到我何进的枕头边上!他这是在找死!”
“我现在就带兵,踏平卢植的府邸,把那小子的脑袋剁下来当夜壶!”
“兄长!大将军说得对!我们现在就去,将那竖子碎尸万段!”一旁的袁隗也跟着叫嚣,脸上的巴掌印还没完全消退。
“都给我坐下!”
袁逢终于收起了笑容,脸色一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散发出来。
何进和袁隗都被他这一下给镇住了,悻悻地坐了回去。
“大将军,我问你,你现在带兵去了,以什么名义?”
“他威胁朝廷命官,这还不够?”
“证据呢?”袁逢反问,“就凭那把匕首和一封信?那信上的字,还是模仿我的笔迹写的。到时候他反咬一口,说是我们两家栽赃陷害,陛下会信谁?”
何进的脸色变得难看。
袁逢继续说道:“我们是什么身份?我们是朝廷的脸面,是撑起大汉的柱石。他赵轩是什么?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滚刀肉,烂命一条。”
“我们是精美的瓷器,他就是茅坑里的石头。你现在冲上去跟他硬碰硬,就算把他砸碎了,我们自己也得沾上一身屎,还得崩掉几个口子,值得吗?”
这番话,说得极其露骨,却也极其在理。
何进胸口剧烈起伏,终究是把那股邪火给压了下去。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算了?我何进丢不起这个人!”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袁逢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不是想玩阴的吗?他不是喜欢当老六,在暗处捅刀子吗?”
“那我们就把他,从暗处逼到明处来。”
袁逢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
“陛下不是要赏他吗?那就让他赏。而且,我们还要帮着陛下,给他一个天大的赏赐!”
何、袁二人同时一愣。
“兄长,你糊涂了?”
“袁司空,你这是什么意思?”
袁逢冷笑一声:“把他捧得高高的,让他去一个他不得不跟我们死磕,又孤立无援的地方。让他变成一头被关进笼子里的猛兽,天天面对我们这群猎人。”
“汝南。”
袁逢轻轻吐出两个字。
“把他派去汝南当太守。那里,是我们袁家的根。他去了,就是龙入浅滩,虎落平阳。我们有上百种法子,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进的眼睛亮了。
“妙啊!把他扔到你们袁家的地盘上,让他天天跟你们斗,我正好在洛阳看戏!”
“大将军此言差矣。”袁逢摇了摇头,“赵轩是陛下手中的刀,这把刀,是用来对付我们所有人的。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将军不会不懂吧?”
“到了汝南,我们是主,他是客。到时候如何炮制他,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只要把他解决了,陛下就断了一臂。这对我们两家,都是天大的好事。”
何进沉吟起来,他不得不承认,袁逢这个计策,比他直接带兵砍人要高明得多。
“好!就这么办!”何进一拍大腿,“明日早朝,我亲自上奏,保举他赵轩,去做这个汝南太守!”
袁逢和袁隗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赵轩,你不是狂吗?
那就让你去汝南,去我们经营了四世三公的地盘上,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
第二天,天还未亮。
卢府的大门,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擂响。
一名小黄门尖着嗓子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一队禁军,手捧着明黄色的圣旨。
“圣旨到——!赵轩接旨——!”
整个卢府都被惊动了。
卢植带着赵轩,匆匆来到前院,跪倒在地。
小黄门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用他那独特的、抑扬顿挫的腔调高声念道:
“门下:骑都尉赵轩,忠勇无双,平定黄巾,功在社稷。朕心甚慰,特晋为安南将军,封赵侯,食邑真定一县。”
听到这里,卢植的心就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安南将军,县侯!
这赏赐,太重了!重的有些吓人!
小黄门顿了顿,吸足一口气,声音拔得更高。
“另,擢升为汝南太守,许其开府建衙,自募兵马两万!即日赴任!钦此——”
“轰!”
卢植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汝南太守?
去袁家的老巢当太守?还让你自己招兵买马?
这不是赏赐,这是催命符!
这是天子和袁家、何进那帮人达成了交易,要把你这块烫手的山芋,扔到火坑里去啊!
“臣,赵轩,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轩的声音响起,沉稳而有力,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接过了那卷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圣旨。
小黄门脸上堆着笑,凑了过来。
“恭喜赵侯,贺喜赵侯!您这可是圣眷正浓,前途不可限量啊。”
赵轩不动声色地从袖子里摸出一袋沉甸甸的金饼,塞进他的手里。
“有劳公公,一点茶水钱,不成敬意。”
小黄门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掂了掂分量,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赵侯太客气了,以后宫里要是有什么事,您尽管派人来找杂家。”
送走了天使,卢植一把拉住赵轩,快步走进书房,关上门。
“糊涂啊你!”卢植急得直跺脚,“你怎么能接这道圣旨?这是毒酒,不是美酿!”
“汝南是什么地方?那是袁家的祖地!盘根错节,经营了上百年!你一个外人跑过去当太守,还让你招兵?他们能容得下你?”
“这是陛下在拿你当枪使,把你扔出去,跟袁家斗个两败俱伤!你这是自寻死路!”
卢植是真的急了,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赵轩脸上。
赵轩却只是平静地递过去一杯茶。
“伯父,喝口水,消消气。”
“我还消什么气!”卢植气得吹胡子瞪眼。
“伯父。”赵轩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卢植一愣。
“你知道?”
“对。”赵轩点点头,“从我决定不把兵权交给袁绍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和袁家,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陛下把我派去汝南,确实是驱虎吞狼之计。在他们眼里,我赵轩是虎,袁家是狼。”
赵轩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可他们都搞错了一件事。”
“我不是虎。”
“我是龙。”
“洛阳这片小池塘,太浅了,养不住我。这汝南,对我来说,不是龙潭虎穴。”
“而是龙归大海!”
他看着一脸错愕的卢植,一字一句地说道。
“袁家以为汝南是他们的后花园,可以任由他们拿捏我。”
“我偏要让他们看看,我是怎么在他们的后花园里,挖出一片属于我自己的天地!”
“这杯毒酒,我喝了。”
“至于它到了我肚子里,是穿肠烂肚,还是变成琼浆玉液,那就得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