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的钟声在帝都上空回荡了十二下,像是为这个寒冷的秋夜敲响了丧钟。
东区“老橡木”酿酒厂的地下室里,昏黄的煤油灯将五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影子随着火焰摇曳,如同不安的幽灵。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旧酒桶的余韵,但此刻没人会在意这些。
“人都齐了。”
说话的是托马斯·布兰森。这个四十岁的男人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桌旁,手臂撑在桌面上,肌肉虬结的臂膀将打着补丁的工装袖子撑得紧绷。他的脸被炉火常年熏烤成古铜色,眼角有深刻的皱纹,但那双灰色的眼睛在昏暗中依然锐利如锻炉中的铁钎。
桌边围坐着另外四人。
黛娜·考尔菲德裹着一件深灰色斗篷,兜帽已经放下,露出苍白但紧绷的脸。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斗篷边缘,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破口——那是三个月前在一次秘密传递情报时被铁丝网钩破的。
马丁·克伦威尔穿着熨烫整齐但略显陈旧的西装,眼镜后的眼睛正快速扫视手中刚收到的纸条。作为《帝都观察家报》的资深编辑,他习惯在信息中寻找脉络。
凯特,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脸颊上还带着学生特有的稚气,但眼神已经学会了地下工作者应有的警惕。她坐在靠近楼梯口的位置,耳朵不时微微转动,听着上方的动静。
最后是一个始终隐在阴影中的身影,只露出下半张脸。这是“夜莺”。
“开始吧。”托马斯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像锻锤敲在铁砧上,“‘夜莺’,你先说。”
阴影中的身影动了动,声音压得很低,几乎与地下室角落老鼠的窸窣声混在一起:“今天上午十点零七分,宪兵司令部特别行动科突袭圣约翰大学礼堂。带队的是里昂·格拉斯本人。詹姆斯·霍华德教授没有反抗,在四百多名学生面前被戴上手铐带走。”
凯特的呼吸急促了一下。
“抓捕理由?”马丁问,手中的铅笔已经准备好记录。
“公开煽动叛乱、组织非法集会、危害帝国战争动员秩序。”“夜莺”的语速平稳得像在背诵条文,“实际理由是培巴让首相上周在秘密会议上点名,要求‘彻底肃清帝都内部的不稳定思想源头’。里昂需要一场漂亮的抓捕来稳固自己的位置。”
托马斯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关押地点?”
“黑石审讯所。地下室三层,第七号特殊监室。”
黛娜的脸色更白了。她知道那个地方——那是第六处协助建造的“超凡审讯设施”之一,传闻进去的人很少能完整地出来,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看守配置?”
“常规警卫八人,三班轮换,每班两人在监室外走廊,一人在监控室,一人机动。但关键是,”‘夜莺’顿了顿,“监室本身有抑制灵性的符文,墙壁掺了阻魔金属粉。门锁是机械式的,但开启需要两道钥匙,分别由当班警卫长和审讯官保管。”
马丁抬起头:“审讯官是谁?”
“目前是里昂亲自审。但他……”‘夜莺’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今天下午已经向第六处递交了协助申请,请求派遣一名‘心智探查者’参与审讯。申请理由是‘目标意志坚定,常规手段难以突破,涉及重大国家安全事务’。”
地下室陷入短暂的死寂。
只有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第六处什么时候能派人来?”托马斯问。
“最快四十八小时。走流程需要时间,而且现在西线吃紧,第六处的超凡者也有不少被调往前线执行特殊任务。”
“四十八小时。”托马斯重复这个数字,像是要把它锻打进自己的意识里,“那么这就是我们的窗口。”
他环视桌边的每一个人:“詹姆斯同志掌握着我们组织在帝都的大部分网络结构、人员名单、密码本和备用安全屋位置。如果他在审讯中开口——哪怕只是被第六处的超凡者强行挖出记忆——我们都将面临毁灭性打击。”
“我们必须救他出来。”凯特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语气坚定。
“是的,必须。”托马斯的视线落在黛娜身上,“但首先要确保组织不会因为这次营救而暴露更多。黛娜同志,你那边能确认教授可能泄露的联络点有哪些吗?”
黛娜深吸一口气,从斗篷内袋取出一个薄薄的皮质笔记本。翻开,里面是用极细的铅笔写下的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缩写——这是只有她能完全解读的密码记录。
“教授直接掌握的核心联络点有七个。”她的手指滑过页面,“大学内的‘哲学研究小组’、东区的两个工人夜校、码头区的‘海员互助会’、还有……”她顿了顿,“‘织补社’的总联络站。”
马丁的笔停住了:“他知道织补社?”
“知道地点和凯特的掩护身份,但不知道具体成员名单。”黛娜说,“上个月他需要传递一批禁书,我们通过织补社的渠道运作过。”
“立即通知这些点位的负责人,进入一级静默状态。”托马斯下令,“更换所有识别暗号,销毁可能留有笔迹或指纹的材料。凯特,这件事你负责协调,使用‘断链’程序。”
“明白。”凯特点头,迅速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录。
“‘夜莺’,我们需要黑石审讯所的详细布局图,特别是地下管网的接入点、警卫换班的具体时间、以及第六处可能的介入方式。”托马斯继续说,“你能在多长时间内搞到?”
阴影中的人沉默了几秒:“布局图和换班时间,明天午夜前可以拿到。第六处的介入细节……我需要冒险接触档案室的人,最快也要后天上午。”
“太慢了。”托马斯摇头,“我们等不起。先拿到前两项,第六处的情报尽力而为。”
“明白。”
托马斯转向马丁:“舆论方面能做什么?”
马丁推了推眼镜:“我们可以从三个层面施压。第一,学术自由层面:联络圣约翰大学的教授联署,质疑随意逮捕学者的合法性。第二,司法程序层面:通过我认识的几位自由派律师,要求公开逮捕理由或依法尽快移交普通司法程序。第三,社会舆论层面:在报纸上发几篇措辞谨慎但指向明确的评论,暗示战时权力膨胀可能侵害公民基本权利。”
“风险呢?”
“如果操作过度,可能会激怒培巴让,导致更严厉的镇压。如果力度不够,则毫无作用。”马丁坦白地说,“关键在于把握那个微妙的平衡——要让里昂感到压力,但又不能让他狗急跳墙。”
托马斯沉思片刻:“做。但所有动作必须在明天白天完成,给里昂制造一种‘社会各界都在关注这件事’的错觉。我们需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最后,他的目光回到黛娜身上:“贵族圈那边呢?”
黛娜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我可以试试。我父亲虽然已经和我划清界限,但母亲那边的几个亲戚还在议会任职,他们对培巴让的强势作风一直不满。我可以让他们‘偶然听说’宪兵队最近抓捕了一些‘无害的学者’,引发他们对权力滥用的担忧。”
“去做。”托马斯说,“但要小心,绝对不能暴露你自己。”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