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二人:“祖制为何物?祖制是让百姓安居乐业,而非让其在困苦中煎熬。
前朝徭役繁重,百姓卖儿鬻女,这等祖制,难道也要恪守?
陛下登基,本就是要革除弊政,而非墨守成规。
修水利是为了让百姓多收粮食,吃饱穿暖,若为了所谓祖制,让百姓饿着肚子出工,这水利不修也罢!
再说,现在是大明,不是暴元,不是弱宋,陛下的话就是祖制。”
“至于钱财,”朱瑞璋转身看向李仁,
“东瀛这笔钱本就该用在民生上,南征之初虽耗粮饷,但大军会就地筹措粮草,后续不但不会耗费大明的物资,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钱粮运回来。
本王算过一笔账,京畿试点修水利,征调民力十万,每日每人给工钱二十文,管两顿饭,每月耗费白银不过六万两,
就算各地一起,征调民力百万,也花费不了多少银子,所用材料也可就地取材,各地各家的水泥优先供给水利工程。
三年之内,水利修成,粮食增产,国库赋税自然会增加,这笔账,难道不划算?”
李仁脸色微变,还想争辩,却被朱瑞璋抬手制止:“至于执行,这正是本王要重点说的。
两位大人担心官员舞弊,本王早有对策。
其一,成立水利督查司,由杨宪牵头,抽调锦衣卫和部分官员,分赴各地监督,每日统计出工人数、工效,核对工钱发放情况,一旦发现克扣舞弊,立斩不赦;
其二,工钱分等级发放,壮丁、妇女出力不同,工钱不同,到时由督查司统一印制工票,百姓每月完工后凭工票领取工钱,直接发放到个人手中,不经过地方官之手;
其三,管饭要保证质量,每日两餐,必有米有菜,每周至少两顿有肉,督查司随机抽查,若发现克扣口粮,地方官一并治罪。”
这番话条理清晰,对策具体,显然是朱瑞璋早已深思熟虑。
李仁和徐本对视一眼,脸上仍有疑虑,但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朱瑞璋看出两人的心思,语气缓和了些:“两位大人,本王知道你们是为了大明着想,但民生之事,刻不容缓。
因为连年战乱,各地水渠失修,薄田望天收,百姓守着土地却吃不饱饭,这难道不是朝廷的责任?
若此次修水利能让百姓拿到工钱,改善生活,他们自然会拥护朝廷,日后推行政令也会事半功倍。
反之,若依旧沿用无偿徭役,百姓怨声载道,新政如何落地?”
杨宪也趁热打铁道:“殿下所言极是。臣在地方推行新政时,深知百姓最看重的便是公平二字,百姓们不患寡而患不均。
劳有所得,便是最大的公平。此次修水利给工钱,不仅能调动百姓积极性,还能让他们感受到朝廷的体恤,这比任何安抚都管用。
至于两位大人担心的财政问题,臣以为,水利修成后,粮食产量至少能提高一成,这些粮食既能充盈国库,又能平抑粮价,长远来看,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李仁沉吟片刻,仍有些固执:“殿下,臣并非反对修水利,只是给工钱之事太过激进。
不如折中一下,依旧沿用无偿徭役,朝廷多给些口粮补贴,再减免当年一成赋税,这样既减轻了百姓负担,又不会耗费太多钱财。”
“折中?”
朱瑞璋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行!无偿徭役,本质上还是压榨百姓。
百姓出工,耽误了自家营生,若连基本的工钱都没有,减免一成赋税,对那些无地或少地的百姓来说,毫无意义。
本王要的不是表面的安抚,而是实实在在的好处。给工钱,就是最直接、最公平的方式。”
他看向徐本:“徐大人,你是工部尚书,负责技术和执行。
本王问你,若百姓自愿出工,有工钱可拿,是不是比强征徭役更能调动积极性?工程进度是不是能更快?质量是不是能更好?”
徐本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理论上确实如此。强征的民力,常有消极怠工、敷衍了事之举,若有工钱激励,百姓自然会尽心尽力。只是……”
“没有只是!”朱瑞璋打断他,
“执行层面的问题,本王已经给出了对策。督查司会全程监督,确保工钱足额发放到百姓手中。
至于官员舞弊,本王早已备好雷霆手段,谁敢伸手,就砍谁的手!”
说到这里,朱瑞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是经历过沙场征战、见识过官场黑暗的果绝。
李仁和徐本心中一凛,知道这位秦王殿下虽体恤民生,但也手段狠辣,一旦决定的事,绝不会轻易动摇。
朱瑞璋见两人不再反驳,语气放缓了些:“两位,本王知道你们是谨慎起见,但民生之事,不能等,也不能缓。
京畿之地是大明的心脏,这里的百姓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此次修水利,不仅是为了灌溉农田,更是为了收拢民心。
百姓拿到工钱,看到水渠修成,自然会感念朝廷的好,大明的根基才能稳固。”
他顿了顿,决定道:“本王不是和你们商量,是通知你们该怎么做,
你们三日内拿出具体章程,通知各地一月内完成民力统计和物料调配,到时候本王会亲自去看。”
朱瑞璋离开中书省时,日头已西斜,金色余晖洒在应天城的青石板路上,映得整条街巷暖意融融。
刚到府门前勒住马缰,朱瑞璋便见一名身着藏青色圆领袍的年轻男子正伫立在石狮旁,背着手,目光望着王府内院的方向,神色肃穆。
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身形挺拔,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几分文人的儒雅,却又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王爷。”
见朱瑞璋归来,年轻男子连忙上前两步,躬身行礼,声音朗朗,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激动。
朱瑞璋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身旁的侍卫,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人。
他记性极好,朝中官员大多认得,可眼前这张脸虽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你是何人?在此等候本王何事?”
年轻男子直起身:“王爷,臣乃洪武三年北榜状元苏信,现供职于翰林院修撰。今日冒昧在此等候,是有一事恳请王爷成全。”
“苏信?”
朱瑞璋恍然想起,去年科举分南北两榜,北榜状元便是这个名字,听说对政事颇有见解,很得老朱赏识,亲自点了翰林院修撰。
翰林院修撰虽只是正七品清贵之职,品级不高,但属于皇帝近臣,是文官晋升的快车道,
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去,这张信放着好好的清贵翰林不当,跑到自己王府来做什么?
他语气平淡:“你在翰林院做得好好的,找本王有何要事?若是想谋个更高的职位,该去找吏部,或是直接面圣。”
苏信却摇了摇头,眼神愈发坚定:“王爷误会了。臣并非想谋高位,而是想恳请王爷,准许臣做个马前卒,前往地方,参与水利修建,治理一方民生。”
“哦?”
朱瑞璋挑眉,来了兴趣,
“翰林院清贵,前程似锦,多少人求之不得,你为何要放弃?
修水渠、治地方,皆是苦差事,风餐露宿不说,还可能得罪地方官绅,你一个文弱书生,吃得消?”
苏信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随即化为深深的执念:“王爷,臣虽是书生,却并非温室里的花朵。
臣自小在北方长大,亲眼见过元末战乱后的惨状,也经历过洪武二年的大旱。”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难以掩饰的痛心:“那年大旱,黄河以北,赤地千里,水渠早已干涸见底,田地龟裂,庄稼颗粒无收。
臣家中本是小康,却也差点饿死,更别提那些贫苦百姓。
臣亲眼看到,有农户为了半碗米卖了亲生女儿,有老人饿倒在路边,尸体被野狗啃食,还有孩童蹲在田埂上,挖着能入口的草根树皮……
那些景象,臣这辈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