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喧嚣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裹挟着金钱与权势的气息,一波波冲击着感官。
林国辉端着酒杯,在衣香鬓影间穿梭,脸上挂着商人特有的、精准计算过的笑容。
他刚刚从一个能源项目的寒暄中脱身,眼角捕捉到几个相熟的合作伙伴正低声交谈着什么,隐约听到了“谢氏”、“掌权人”的字眼。
谢氏?谢川墨?!
林国辉的心猛地一跳,像被投入滚石的湖面。
谢氏集团,那是横跨多个领域的庞然大物,其掌舵人谢川墨的行踪向来神秘低调,轻易不会出现在这种相对“普通”的豪门宴会上。
若能攀上关系,哪怕只是混个脸熟,对林家目前正在争取的几个关键项目,都可能是决定性的助力!
他立刻调整方向,目光如同雷达般在人群中搜索。
很快,他便锁定了目标——在靠近落地窗的稍僻静处,谢川墨那挺拔冷峻的身影鹤立鸡群,强大的气场即使隔着人群也能清晰感知。
林国辉脸上堆起更热切的笑容,正欲举步上前,视线却猛地被谢川墨身旁另一抹身影牢牢攫住。
那是一个穿着长裙的女子,身姿窈窕,气质清冷。
她微微侧着脸,似乎在听谢川墨说着什么,又像是在看着不远处三个孩童。水晶灯璀璨的光芒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脸上。
是素颜状态
没有脂粉的掩盖,没有刻意的妆容修饰。那张脸彻底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清晰地展露着最本真的模样。
林国辉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住,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苏…苏清弦?!
怎么会是她?!
但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那张素净的脸庞带来的强烈冲击。
记忆中这个女儿总是刻意抹着模仿成熟、试图讨好他的那些脂粉。
眼前这张脸,线条清晰,肌肤莹润,眉眼间那份天然的清丽和沉静,如同拨开迷雾的明珠,焕发出惊人的光彩。
这光彩……竟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熟悉。
像她母亲!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响。
不是像那个唯唯诺诺、被他厌弃后便迅速凋零的懦弱女人,而是像……
像更早的时候,那个他曾经热烈追求过、也曾真心爱慕过的、如空谷幽兰般纯净美好的女子。
那个后来被他背叛、被他厌弃的女人——苏清弦的亲生母亲。
这个侧脸的角度,那微微抿起的唇线,那低垂时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
一瞬间,几乎与记忆深处那个早已模糊、却又在午夜梦回时偶尔刺痛他的影像重叠了!
一股混杂着憎恶与某种尖锐愧疚的复杂情绪,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林国辉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憎恶她后来的软弱与纠缠,更憎恶这个女儿,仿佛是他那段不堪过往的活体证据。
尤其是在苏清弦未婚怀孕的消息传来时,那种被“污染”的感觉达到了顶峰,让他对沈玲的挑拨更加深信不疑,对这个大女儿的厌恶也达到了顶点。
他几乎是立刻、下意识地想要移开目光,想要否认这瞬间的联想。
那只是错觉!是灯光!苏清弦就是一个丢尽林家脸面的人。
然而,目光却像被强力磁石吸附,无法从苏清弦身上移开。
尤其是看到她此刻就站在谢川墨的身边,姿态虽然疏离,但谢川墨那专注而深邃的目光,却明明白白地落在她的身上!
那不是一个男人看普通合作者或偶然遇到的女伴的眼神,那里面蕴含的探究、兴味,甚至是一种隐晦的占有欲,林国辉作为过来人,看得一清二楚。
商人重利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复杂的情感。
憎恶?愧疚?厌恶?在巨大的、触手可及的利益面前,这些情绪都被迅速归类为“无用的成本”。
林国辉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精明的算计取代了瞬间的失态。
苏清弦……他这个被他弃如敝履的大女儿,竟然认识谢川墨?
而且看谢川墨的态度,绝非泛泛之交!
如果……如果苏清弦真的能攀附上谢家这棵参天大树……
林国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血液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热。
比起林婉那个还在绞尽脑汁想攀上程皓、却连人家正眼都得不到的女儿,苏清弦此刻展现出的“价值”,简直是天壤之别!
谢家!那可是林家踮起脚尖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如果能通过苏清弦搭上谢家这条线,哪怕只是沾点边,林家的格局都将彻底改变!
那些他觊觎已久却苦无门路的项目,那些需要仰人鼻息的合作,都将迎刃而解!
巨大的利益诱惑像蜜糖,瞬间麻痹了他心中对苏清弦母女的厌恶和不屑。
他几乎是立刻重新评估了这个被他遗忘已久的女儿。
印象中,刚被认回林家的苏清弦,怯懦、卑微,眼神里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她会笨拙地模仿林婉的穿着打扮,会在他回家时第一时间端上茶水,会在他偶尔(极其偶尔)心情尚可时,试图找些话题。
哪怕只换来他一句不耐烦的“嗯”或者沈玲一个鄙夷的白眼。
那时候的她,像一只渴望温暖却不断被冷水浇透的幼兽,笨拙地、执着地想要靠近他这座冰冷的山。
而他是怎么对她的?
是不屑一顾的忽视,是沈玲挑拨后的冷言冷语甚至呵斥,是在得知她未婚怀孕后,那种仿佛看到垃圾般的、毫不掩饰的憎恶和划清界限的绝情。
“滚出去!别脏了林家的门楣!”——那是他当时对管家下的命令,声音冰冷,没有一丝犹豫。
如今,那个被他亲手扫地出门、带着“野种”消失了几年的女儿,竟然以如此耀眼的姿态重新出现在顶级豪门的宴会上,并且似乎……搭上了最粗壮的那根高枝?
荒谬!不可思议!但眼前的事实却不容辩驳。
林国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憎恶和愧疚被更强大的贪婪和算计死死压住。
他脸上的僵硬迅速褪去,重新挂上了那种久经商场的、圆滑世故的笑容,甚至比刚才更加热切了几分。
他理了理昂贵的西装袖口,挺直了背脊,眼神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朝着谢川墨和苏清弦所在的方向,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这一刻,在他眼中,苏清弦不再是那个让他厌恶的、代表着失败过去的女儿,而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价值连城的“奇货”。
就在林国辉调整好表情,即将走近时,一直看似随意地与苏清弦保持距离的谢川墨,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道过于灼热、带着明确目的性的视线。
他微微侧过头,深邃如寒潭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正走来的林国辉。
谢川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认识林国辉,或者说,知道这个在本地商界有些名头、但还远远够不上谢氏门槛的商人。
更重要的是,他刚才捕捉到了林国辉看向苏清弦时,那一闪而过的震惊、错愕以及紧随其后的、赤裸裸的算计光芒。
谢川墨不动声色地微微移动了半步,高大的身躯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更自然地挡在了苏清弦的侧前方,恰好阻隔了林国辉直接面对苏清弦的路线。
他端着酒杯的手姿态依旧优雅,但看向林国辉的眼神,却骤然冷冽下来,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带着无声的警告和拒人千里的审视。
林国辉的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谢川墨那冰冷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像一盆冷水,让他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但他毕竟是老狐狸,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反而更加热情洋溢,隔着几步远就朗声开口,声音洪亮得足以引起周围几人的注意:
“哎呀!谢总!真是幸会幸会!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
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被谢川墨半挡在身后的苏清弦,带着一种刻意夸张的“惊喜”和“慈爱”。
“清弦?真的是你啊!爸爸刚才差点没敢认!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看看,现在出落得这么大方得体了!”
他的话语亲昵,仿佛父女情深,极力想要营造出一种“久别重逢的惊喜”和“女儿有出息,父亲很欣慰”的氛围,试图用“父亲”的身份强行拉近关系,越过谢川墨的屏障。
苏清弦在听到“清弦”和“爸爸”这两个词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林国辉预想中的激动、委屈或者久别重逢的复杂情绪。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映出林国辉那张堆满虚假笑容的脸,以及那笑容下无法掩饰的、赤裸裸的算计。
那目光,比谢川墨的冰冷更甚,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和……淡淡的嘲讽。
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林国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