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服务员脸上堆着的笑,比哭还难看。
阮小白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像是有人拿棍子在里面搅。
他猛地扭过头,再也看不下去。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恶心。
比街上那些油腻的广告牌更甚。
广告是死的,是假的,可眼前这个人,是活生生的。
一个男人,为了钱,竟然能让别人像玩弄小猫小狗一样在脸上又摸又捏,还要赔着笑脸。
尊严呢?男人的尊严呢?
阮小白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
他忽然觉得有点凉,不是晚风的凉,是心里的凉。
他想到了自己。
长得好看,没有力气,没有一技之长。
难道……也要走上这条路?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不。
他宁愿饿死,宁愿被打死,也绝不可能去做这种事。
周亚拉着他胳膊的手用了点力,把他拽离了那个是非之地。
她的声音没什么温度,甚至有点硬邦邦的。
“那种地方,以后绕着走。”
阮小白低着头,没吭声。
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精气神,连走路的脚步都变得沉重。
烤肠拿在手里,已经凉了,他一口都吃不下去。
周亚看他这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心里那点不耐烦又冒了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变了个味。
“怎么,吓着了?”
阮小白还是不说话,只是闷头往前走。
两人沉默地走过了一条街。
昏黄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下一个路灯缩短。
街边的喧嚣好像离他们很远。
终于,阮小白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周亚。
路灯的光从她头顶照下来,给她冷硬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边。
“我……”
他开口,声音有点干,还有点哑。
“我还是想找点事做。”
他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能一直白吃你的,白住你的。”
这年头,有骨气的男人不多了。
大部分男人,要么想着怎么靠家里养,要么想着怎么找个有钱的女人嫁了,一辈子不愁吃穿。
像他这样,就想着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的,简直是稀有动物。
周亚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有点想笑,又有点无奈。
就他这小身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除了那张脸能看,还会干什么?
她脑子里几乎是立刻就闪过了刚才那家“夜色男仆店”。
不行。
这个念头快得像一道闪电,周亚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在心里把它掐死了。
绝不能看着他去做那种糟蹋自己的事。
可这话她没说出口。
看着他那双充满希望和倔强的眼睛,打击的话她说不出来。
“知道了。”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下巴朝着不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楼扬了扬。
“走,去那边看看。”
那是一座大型的综合商场,门口巨大的玻璃旋转门不断吞吐着人流。
和外面街道的市井气不同,这里面光鲜亮丽,冷气开得十足。
阮小白跟着她走进去,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
商场里放着轻柔的音乐,空气里飘着好闻的香氛。
穿着时髦的女人们挽着同样打扮精致的男伴,在各个专柜前流连。
阮小白又看到了不少让他生理不适的画面。
一个男人正嘟着嘴,对着身边的女人撒娇,想要一个最新款的游戏机。
另一个男人则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翘着兰花指,专心致志地给自己涂指甲油。
阮小白默默地把视线收了回来。
周亚没带他逛那些服装或者化妆品区,而是直接坐电梯上了五楼。
五楼是家居生活区。
锅碗瓢盆,床上用品,各种家具,应有尽有。
周亚在一个卖简易家具的区域停了下来,指着一个包装好的纸箱子,对旁边的女导购员说:“这个,要了。”
导购员是个很精干的短发女人,笑着介绍:“您真有眼光,这是我们这周的爆款折叠床,钢架结构,结实耐用,收纳起来也不占地方,很多租房的小姑娘都喜欢买这个。”
折叠床?
阮小白看着那个比他人还高的巨大纸箱,有点发愣。
周亚付了钱,没要商场配送,直接自己弯腰,一手托住纸箱底部,另一只手抓住上面的打包带,轻轻松松地就把那个死沉的大家伙扛了起来。
那个女导购员眼睛都看直了,赞叹道:“美女,你力气真大!”
周亚面无表情地扛着箱子,对阮小白说了句:“走了。”
阮小白赶紧跟上。
他看着走在前面,扛着巨大纸箱却步履稳健的周亚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买这个床,是给谁的?
答案不言而喻。
地铺虽然被他收拾得很干净,但毕竟是直接睡在地上。
一股热流从心底涌上来,冲得他鼻子有点发酸。
这个姐姐,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行动却直接得吓人。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一个扛着巨大的箱子,一个两手空空地跟在后面,走回了那个破旧的居民楼。
回到家,周亚把箱子往地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你的。”
她言简意赅,说完就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冲了把脸。
阮小白看着地上的大家伙,又看了看墙角自己那个小小的地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
他憋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周亚擦了擦脸,没回头,声音从毛巾里传出来,有点闷。
“地上凉,睡久了对身体不好。”
阮小白的心又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箱子旁边,开始研究怎么把它打开。
这床是她买的,他总不能让她再动手安装。
找来周亚那把不知道切过什么的,刃口都卷了的水果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打包带和胶带划开。
箱子里是各种长短不一的钢管,一块折叠好的床板,还有一包用塑料袋装着的,花花绿绿的螺丝和零件。
另外,还有一张画满了各种图形和箭头的安装说明书。
阮小白把说明书铺在地上,蹲下来,仔仔细细地研究起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能行。
不就是对着图纸,把这些管子拼起来吗?能有多难?
周亚洗漱完,就靠在床边,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只见阮小白一会儿拿起一根长管子,对着图纸比划一下,又放下。
一会儿又拿起一根短管子,试图插进一个圆孔里,结果发现尺寸不对。
他把那包螺丝零件倒在地上,对着图纸上的编号,一个一个地找。
“A-3螺丝……是这个吗?不对,这个太长了……那是这个?”
他一个人蹲在那里,念念有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十分钟过去了,地上还是一堆零件。
二十分钟过去了,他好不容易把两条床腿给拼了起来,结果发现,装反了。
“……”
阮小白的脸有点黑。
他默默地把装反的床腿拆下来,准备重新装。
结果刚才拧得太紧,现在怎么都拧不开了。
他一张俏脸憋得通红,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那颗螺丝还是纹丝不动。
周亚在一旁看得直乐。
她很少笑,一笑起来,嘴角边会有一个很浅的梨涡,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不那么凶了。
这小子,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动起手来这么笨。
阮小白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头就看到她嘴角那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笑意。
他的脸“唰”一下就红透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
“你看什么!”
他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句。
“看你笨。”
周亚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直接戳穿。
“我才不笨!”
阮小白梗着脖子反驳,手里的动作却泄露了他的心虚。
他把那两条拧不下来的床腿藏到身后,一副“我刚才什么都没干”的表情。
周亚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从床上下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给我。”
阮小白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情不愿地把那两条床腿递了过去。
周亚接过来,掂了掂。
她也没用工具,就是两只手握住连接处,反方向一错。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颗让阮小白束手无策的螺丝,就这么松开了。
阮小白的眼睛都瞪圆了。
周亚把拆开的零件扔回他面前,又靠回了墙边,抱着胳膊,下巴点了点地上的零件。
“继续。”
那语气,活像个监工。
阮小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还是默默地蹲了下去,捡起零件,继续和那张不听话的折叠床作斗争。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翼翼了。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金属零件偶尔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和他小声的嘟囔。
周亚就那么看着他。
灯光下,少年白色的头发毛茸茸的,低着头,侧脸的线条精致得像画一样。
他很专注,虽然动作依旧笨拙,但却透着一股不肯服输的认真。
周亚的心里,忽然变得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