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
地铺上的人动了动，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那双眼睛像落了两颗星星，看着她，里面带着迷蒙和一丝不解。
周亚盘腿坐在床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下巴朝他那边点了点，动作里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随意。
“你累了？”
阮小白从地铺上坐起来，白色的头发像一团柔软的棉花。
他摇了摇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才低声开口。
“不是，就是觉得……有点无聊。”
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一点点不知所措的意味。
无聊？
这两个字对周亚来说，陌生得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她的生活被疲惫，疼痛，和生存的压力填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一丝缝隙留给“无聊”这种奢侈的情绪。
她上一次觉得无聊，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在初中课堂上，听着那些听不懂的公式，盼着下课铃响的时候。
她看着他。
小小一个，本该是在学校里上蹿下跳的年纪，现在在这么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小破屋里。
除了打扫卫生，什么也干不了。
不无聊才怪。
一股说不清的情绪猛地堵在了周亚的胸口。
有点像愧疚，又有点像……责任。
她什么时候开始对别人有责任感了？
周亚在心里自嘲地骂了一句，然后从床上一跃而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不耐烦的劲儿，仿佛想把心里那点多余的情绪甩掉。
“起来。”
她命令道，声音还是一贯的没什么起伏。
“跟我出去逛逛，顺便带你熟悉熟悉这地方。”
阮小白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像被点燃的灯泡。
他几乎是立刻从地铺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不像话。
熟悉地方是次要的，他脑子里飞快闪过的念头是，出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活干。
不能一直白吃白喝。
“好！”
他应得又快又响亮，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
周亚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套了条干净的工装裤。
阮小白则是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的衣服抚平整，跑到水池边，就着那面被他擦得能照出人影的破镜子，用水抹了抹自己那头不听话的白毛，试图让它们看起来更服帖一点。
等他们出门的时候，差不多是傍晚六点了。
太阳即将下山，天边侧烧着大片绚烂的火烧云，给这座灰扑扑的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
街上的人流开始多起来，刚下班的女工们三三两两，身上还带着工厂和工地的尘土气；打扮时髦的年轻男人则提着购物袋，说说笑笑地走过。
空气里飘着路边小吃摊的香气和嘈杂的人声，充满了鲜活的市井气息。
这是阮小白第一次正经地打量这个世界。
他跟在周亚身后半步的距离，一双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这里的建筑风格和他熟悉的地方差不多，但细节处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路边的巨幅广告牌上，一个穿着清凉，露出八块腹肌的男人正拿着一瓶女士香水，对着镜头送出一个飞吻，广告语是：“让你成为他的唯一。”
阮小白的脚步猛地顿了一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这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东西！
那男人的眼神油腻得能炒菜了。
他赶紧别开眼，结果视线又落在了公交站台的灯箱上。
那上面是一个穿着粉色蕾丝围裙，笑容甜美得发腻的男人，手里捧着一盘刚出炉的饼干，宣传的是一款新型烤箱。
阮小白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这男的长得还没我一半好看，鼻梁都是歪的，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凭什么能上广告？
但紧接着，作为正常男人的生理不适感就压倒了一切。
太恶心了。
这个世界对男人的审美简直是病态的！
周亚注意到他脸色发青，走路都同手同脚了，回头瞥了他一眼。
“怎么了？没见过？”
阮小白的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把那句“有伤风化，应该抓起来”给咽了回去。
“……没什么。”
他闷声回答，感觉自己的三观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周亚看他那副憋屈得像吞了苍蝇的样子，嘴角不易察觉地扬了扬，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她没再多问，继续往前走。
阮小白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些污染眼球的广告，开始专心致志地寻找自己的目标。
他盯着路边每一个店铺的门脸，仔细地寻找着“招聘”、“招工”之类的字样。
还真让他找到了不少。
一家生意火爆的餐馆门口，贴着一张红纸：“急招女服务员数名，能吃苦耐劳，日结。”
他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刚想探头问问要不要男的，就看到一个女老板叉着腰，把一个前来应聘的瘦弱男人给骂了出来：“男的？男的能端几个盘子？别在这儿碍事，走走走！”
阮小白默默地退了回来。
他又看到一家搬家公司的大门上，用油漆喷着大字：“高薪诚聘女搬运工，有力气就行！”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前周亚的背影。
她就是干这个的吗？
就连街角那个小小的报刊亭，玻璃窗上也贴着一张手写的纸条：“招女售货员一名，时间自由。”
女的，女的，还是女的。
阮小白把整条街都快走完了，看到的招聘信息里，清一色都带着一个“女”字。这个世界，好像根本就不需要男人工作。
所有需要力气和耐力的活，都被女人包揽了。
他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一盆接一盆的冷水浇得只剩下了一点微弱的火星。
难道他真的只能当个吃软饭的？
这个念头让他从头到脚一阵恶寒。
周亚在路边摊买了两根烤肠，递给他一根。
“吃。”
阮小白接过来，没什么胃口地咬了一口。
烤肠很香，但他心里堵得慌，吃什么都品不出滋味。
他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地四处看，希望能有什么奇迹发生。
然后，他的视线被一家店吸引了。
那家店的门脸不大，装修得却很时髦，黑色的招牌上用粉紫色的霓虹灯管勾勒出几个花体的字：“夜色男仆店”。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紧身燕尾服的年轻男人，身形高挑，化着淡妆，正在对着路过的女客人们露出职业化的微笑。
阮小白的脚步停住了。
男仆店？这是干什么的？
他看着那两个男人，虽然穿着讲究，但脸上那股子讨好和献媚的劲儿，让他很不舒服。
周亚察觉到他停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皱了皱眉。
“看什么看，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嫌恶。
“走。”
她拉着阮小白的胳膊，就要带他离开。
就在这时，店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女客人，满身酒气。
她一出门就撞到了门口揽客的一个男服务员身上。
“哎哟，小帅哥，真不好意思啊。”
女客人打着酒嗝，一双油腻的手就毫不客气地直接在那男服务员的脸上摸了一把，还捏了捏他的脸蛋。
那个男服务员脸上闪过一丝屈辱和僵硬，但仅仅一瞬间，就又堆起了完美的笑容。
“没关系的美女，您慢走，下次再来玩啊。”
阮小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