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一旦做出，便再无犹豫。房间内弥漫着无声的紧迫感，压过了胜利后的短暂松弛。林烬、小瑶和勉强支撑着坐起的阿雅，如同精密机械上的零件，开始沉默而高效地行动。
林烬将王医生额外留下的一小包抗生素和止痛药塞进贴身口袋，检查了那根作为拐杖的钢筋是否结实。阿雅咬着牙，在小瑶的帮助下，用撕成条的床单将自己的伤腿与那根备用拐杖（林烬从杂物堆里找来的）更牢固地固定在一起，每一下动作都让她额头渗出冷汗，但她硬是一声不吭。小瑶将“希望之种”的容器用最后一块相对厚实的深色布料层层包裹，直到那绿光被彻底掩埋，只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包袱抱在怀里。她还按照林烬的指示，将房间略微弄乱，伪装出有人仓促入睡的假象。
他们没有多少东西可带。除了药物、一点应急口粮和水，就是各自的“武器”——林烬的钢筋，阿雅的拐杖，小瑶怀中的“种子”以及藏着的短刃。
林烬贴在门后，凝神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战斗结束后的喧嚣已经平息，大部分守卫应该在休整或轮流值哨。根据他之前观察的换岗规律，距离下一轮主要哨位的交接还有大约二十分钟，那是守卫相对松懈、注意力转移的窗口期。
“记住路线，”林烬压低声音，最后一次确认计划，“从西侧备用楼梯下到一层储藏室后面，那里有个堆放维修工具的角落，墙壁有一块破损，外面就是西侧围墙的阴影区。围墙在那里有个因上次塌方形成的缺口，不大，但够我们通过。出去之后，立刻向西南方向的旧排水干渠移动，那里地形复杂，能提供掩护。动作要轻，要快，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停，不要回头。如果失散，就在干渠第三个检修井口下方汇合。”
小瑶用力点头，阿雅也以坚定的眼神回应。
林烬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了房门。走廊里灯光昏暗，远处大厅方向传来隐约的鼾声和低语。他示意两人跟上，自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率先踏出。
最初的几步最为紧张。二楼走廊空无一人，但他们能感觉到其他房间里沉睡的呼吸。林烬的超凡感知被提升到极限，捕捉着每一丝空气的流动、每一次木板细微的呻吟。他选择贴着墙壁阴影移动，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松动地板。
他们顺利地来到了西侧备用楼梯口。这是一条狭窄、陡峭、主要用于紧急疏散和运送杂物的通道，平时很少有人走。楼梯上积着薄灰，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林烬打头，小瑶在中间搀扶阿雅，阿雅几乎是将全身重量压在拐杖和小瑶身上，单腿跳着下行，每一次落地都极力控制，只发出极其轻微的闷响。
下行过程缓慢而煎熬。阿雅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苍白，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小瑶也累得气喘吁吁，但眼神始终坚定。林烬不时停下，侧耳倾听上下方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才继续。
终于下到一层。储藏室位于背光面，此刻更是漆黑一片。他们摸黑穿过堆放的杂物，根据林烬白天的记忆，找到了那个角落。墙壁的破损处被几个空木箱半掩着，大小刚好容一人蜷身钻过。
林烬第一个钻了出去，冰凉的夜风立刻扑面而来，带着硝烟未散尽的淡淡焦糊味和废墟特有的腐朽气息。他迅速扫视四周——围墙缺口就在左前方约十米处，月光被云层遮挡，只有灯塔顶部的光芒在不远处投下模糊的光晕，这片区域恰好处于阴影之中。远处塔楼上有哨兵的身影，但面朝外，背对这里。
他回身，帮助小瑶和阿雅依次钻出。阿雅的伤腿在穿越破口时被刮蹭了一下，她闷哼一声，几乎软倒，被林烬一把扶住。
“坚持住，马上就好。”林烬的声音低不可闻。
三人紧贴着围墙的阴影，朝着那个黑黢黢的缺口挪去。距离只有十米，却仿佛隔着天堑。每一秒都担心被塔楼上的哨兵回头发现，或者被可能存在的巡逻队撞见。
五米、三米、一米……缺口就在眼前！那是由旧日爆炸或坍塌造成的，参差不齐，但确实可以通行。
就在林烬准备率先探出缺口，观察外侧情况时，他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一股微弱的、被刻意压抑的金属摩擦声，从围墙外侧缺口附近传来！不是风声，不是动物！有人！
他猛地抬手，制止了小瑶和阿雅的动作，三人瞬间凝固在阴影里，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林烬侧耳细听，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声音很轻微，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小心地拨开碎石，或者……在布置什么东西？
陷阱？还是埋伏？
他示意小瑶和阿雅绝对不要动，自己则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向缺口边缘挪动了半步，将一只眼睛凑到砖石缝隙处，向外窥探。
月光恰好从云隙中漏下少许，照亮了缺口外侧的一小片区域。只见两个穿着深色衣物、动作敏捷的身影，正在缺口外几米处，将几个拳头大小、闪着微弱红光的物体，小心地埋入瓦砾之下，并用碎石和尘土掩盖。他们的动作熟练而迅速，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是外部袭击者留下的后手？撤退时布下的诡雷？还是……内鬼在与外界沟通后，特意在此处设置的障碍或警报装置？
林烬的大脑飞速运转。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个缺口已经不安全了。强行通过，极可能触发爆炸或警报，瞬间暴露。
必须改变路线！
他缩回头，对小瑶和阿雅做了个“危险，后退”的手势，同时指向另一个方向——沿着围墙阴影，继续向北。他记得白天观察时，北面更远处，围墙有一段因植物根系侵蚀而自然倾颓，虽然更难走，但或许没有陷阱。
没有时间解释，两人默契地跟随林烬，调转方向，沿着围墙根，向着更深沉的黑暗潜去。
北面的围墙损坏处距离更远，地势也更崎岖。他们不得不穿过一小片半人高的、干枯坚韧的变异灌木丛，窸窣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阿雅的行动越发艰难，几乎是被林烬半抱半拖着前行。小瑶也累得气喘吁吁，但始终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袱。
就在他们即将接近那片倾颓的围墙时，灯塔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哨音！紧接着是陈寒拔高了的、带着怒意的呼喊：
“西侧缺口有动静！巡逻三队，立刻过去查看！其他人加强警戒！”
塔楼上的灯光猛地转向，光束扫过西侧区域，包括他们刚刚离开的缺口附近！
被发现了？是因为他们触碰了什么，还是埋设陷阱的人故意触发，抑或是……那个内鬼察觉了他们的离开，发出了警报？
林烬心中一沉。不管原因是什么，灯塔已经警觉，留给他们的时间更少了。
“快！”他低喝一声，再也顾不得隐蔽，几乎是拖着阿雅，冲向了那处倾颓的围墙。这里墙体垮塌了大半，形成一个陡坡，布满了碎砖和扭曲的钢筋。
林烬率先爬上坡顶，伸手将小瑶拉上来，然后返身，用尽力气将阿雅半抱半推地弄上坡顶。阿雅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伤腿重重地磕在了一块石头上。
就在这时，一道灯塔的探照灯光束，如同死神的眼睛，划过夜空，朝着北面扫来！光斑的边缘已经触及了他们所在的坡顶！
“趴下！”林烬低吼，三人瞬间扑倒在碎石瓦砾之中，紧紧贴着地面。光束从他们头顶上方不足一米处掠过，照亮了前方更远处的废墟。
光束缓缓移开。
“走！”林烬不敢有丝毫耽搁，三人连滚带爬地翻过围墙废墟，真正踏入了灯塔之外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荒野。
没有片刻喘息，林烬辨明方向，搀扶着阿雅，带着小瑶，一头扎进了西南方向那片如同巨兽骨架般耸立的建筑残骸阴影之中。身后，灯塔的警报声隐约可闻，探照灯的光束在夜空中焦急地交错扫视。
他们暂时逃离了灯塔，但危险远未结束。阿雅的伤势在恶化，小瑶的体力也接近极限。黑暗的废墟中，不知隐藏着多少致命的威胁——变异生物、辐射陷阱、其他掠夺者……以及，很可能正在追踪他们的、身份不明的外部势力。
在建筑残骸的迷宫间穿行了大约半小时，直到完全听不见灯塔的任何声响，三人才在一处半塌的地下车库入口旁，找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缝隙，暂时藏身进去。
林烬让小瑶照顾阿雅，自己则警惕地守在缝隙口，仔细倾听了许久，确认没有追踪者的迹象，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回到里面，借着极其微弱的天光，查看阿雅的情况。阿雅的伤腿处，简陋的固定已经松动，绷带被鲜血和尘土浸透，她的体温高得吓人，意识又开始模糊。必须立刻重新处理伤口，否则感染很可能再次失控。
小瑶已经解开了包袱，“希望之种”那微弱的绿光再次亮起，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暖，也格外……显眼。
林烬用最后一点清水打湿布条，清理阿雅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固定。小瑶则默默地将“希望之种”放在阿雅身边，那绿光似乎真的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让阿雅痛苦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
处理完伤口，林烬靠坐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右臂的旧伤也在隐隐作痛。但他不能休息。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他声音沙哑地说，“天亮之后，无论是灯塔的人，还是昨晚袭击灯塔的势力，都可能展开搜索。我们必须在天亮前，抵达更安全、更隐蔽的地方。”
小瑶点点头，看着怀中又黯淡了一些的“希望之种”，轻声问：“烬哥，我们去哪里？‘徘徊者’说向东找‘灯塔’，我们找到了，可这里也不安全。还有哪里能去？”
林烬沉默着。是啊，去哪里？废土茫茫，似乎没有真正的安全之地。昆仑二号是冰冷的囚笼，净火教团是疯狂的熔炉，灯塔之下也暗藏杀机。
他想起“看炉人”最后的呐喊——“回归摇篮”，想起“守墓人”系统那无处不在却又冰冷疏离的阴影，想起“徘徊者”字条上语焉不详的指引。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寻找的就不是一个具体的地点，而是一条路，一条在毁灭与疯狂、秩序与操控之间，艰难开辟出的、属于人类自身的求生与重建之路。
而这条路上，最大的依仗，或许从来不是任何外在的庇护所，而是他们自己，是他们守护的这株“希望之种”，以及……他们心中那团未曾熄灭的文明之火。
“先活下去，”林烬最终说道，目光透过缝隙，望向东方天际那尚未显露的、黎明前最深沉的一抹黑暗，“然后，我们自己去寻找，或者……去创造那个值得停留的地方。”
就在他话音落下之际，怀中的那块一直沉寂的、来自“昆仑”基地的平板电脑，屏幕忽然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了一下！一个模糊的、残缺的坐标图像，如同幻觉般一闪而过，随即再次陷入彻底的黑暗。
这次，林烬看清了，那坐标指向的方位，似乎比“灯塔”更东，深入那片被称为“遗忘山脉”的、连辐射尘都难以完全覆盖的险峻之地。
是故障？是残留信息的最后显现？还是……某种跨越了遥远时空的、微弱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