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将南宫星銮从回忆之中拉回现实。
他揉了揉愈发胀痛的太阳穴,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心头那萦绕不去的压抑感。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一旁,随即不由得微微一怔。
只见落花依旧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双手交叠置于膝上,但那双总是沉静灵动的杏眼此刻却已轻轻合上,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道柔和的阴影。
她的脑袋微微歪向一侧,呼吸均匀绵长,显然已是陷入了沉睡。上下眼皮如同被粘住一般,偶尔还会轻轻颤动一下,似乎在抵抗着袭来的倦意,但那细微的挣扎终究是徒劳。
看着她这毫无防备、与平日沉静模样迥异的睡颜,南宫星銮紧蹙的眉心不自觉地舒展了几分,唇角牵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这丫头,明明自己也困乏得紧,却还强撑着在这里陪他。
他缓缓起身,动作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的安眠。走到她身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
落花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她似乎在他怀中寻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无意识地蹭了蹭,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小猫般的呓语,睡得更加沉了。
南宫星銮抱着她,步履平稳地走出书房,穿过寂静的回廊,来到旁边不远处专为贴身侍女准备的厢房。
轻轻推开门,房内另一张床榻上,吟风也早已睡下,规律的呼吸声显示她已沉入梦乡。
南宫星銮将落花轻柔地放在她的床榻上,拉过一旁的锦被,仔细为她盖好。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恬静的睡颜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清辉。
他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片刻沉睡中的落花和吟风。
“风花雪月”四名侍女,早已如同他的左右手,是他在这皇都之中为数不多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悄然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退出了房间,并细心地将房门掩好。
夜色深沉,笼罩着静谧的逍遥王府。
第二天,卯时初刻。
夜色尚未褪尽,逍遥王府的主院已亮起灯火。
落花与吟风比平日更早起身,悉心伺候南宫星銮穿上亲王规制的祭祀冕服。
玄衣纁裳,上绣山龙华虫十二章纹,庄重繁复。玉带钩,九旒冕冠,每一件都需仔细整理,不容半分错漏。
南宫星銮神色肃穆,配合着侍女的动作张开双臂。冕冠垂下的玉藻轻微晃动,在他沉静的眉眼间投下晃动的阴影。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木槿在门外轻声禀告。
南宫星銮微微颔首,最后对镜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转身走出房门。
门外,亲王仪仗已静候多时。他登上马车,在木槿的驾车,逍遥卫的守护下,马车碾过清冷的石板路,向着巍峨的皇城驶去。
落花与吟风作为南宫星銮的贴身侍女,亦乘车随行入宫,以备殿下在宫中之需。
卯时正刻。
皇城,宣德门外。
百官车马汇聚于宫门之前,灯火交织如龙,将黎明前的黑暗驱散。
逍遥王的仪仗抵达时,那独有的亲王规制与肃整护卫,自然而然地引来了众多或敬畏或探究的目光。
南宫星銮从容步下马车,玄色王服在灯火下更显深沉。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等候的群臣,视线掠过须发半白、神色端凝的太傅林维舟及其周围一众清流文臣时,仅是依照礼制微微颔首,双方目光一触即分,并无多余交流。
而当他的目光转向另一侧,看到身形魁梧、甲胄在身的柱国大将军苏烈,以及其身旁几位同样气息彪悍的将领时,那清冷的眼神里才几不可察地融入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缓和。
双方也是微微颔首。随即,他不再停留,在百官各异的注视下,步履沉稳地行至宗室亲王队列的最前方,肃然立定。
天色微熹,寒风凛冽。祭祀乃国之大事,无人敢喧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
辰时,宫门洞开,钟鼓齐鸣。
皇帝南宫叶云金銮殿,接受百官朝拜。随后,庞大的祭祀队伍在礼官引导下,浩浩荡荡前往南郊天坛。
巳时。
南郊天坛,旌旗招展,禁军环卫。
祭祀天地的仪式隆重而漫长。迎神、奠玉帛、进俎、初献、亚献、终献、撤馔、送神、望燎……每一个环节都严格遵循古礼。
南宫星銮作为地位尊崇的亲王,始终立于皇帝身后不远的重要位置,神情专注,动作规范,与皇帝及百官一同向皇天上帝、后土神只行三跪九叩大礼。
香烟缭绕,颂唱庄严。在这宏大而古老的仪式中,个人的思绪似乎都变得渺小,唯有对天地、对社稷的敬畏充斥其间。
祭祀完毕,已近午时。队伍再次启程,返回皇宫,前往太庙祭祀列祖列宗。
午时。
太庙祭祀,氛围相较于祭天更多了一份家族的凝重。
南宫星銮跟随在南宫叶云身后,看着牌位上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先祖名号,眼神微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繁复的祭拜流程之后,整个上午最重要的祭祀活动才算告一段落。
未时。
宫中赐宴。
地点设在保和殿。皇帝南宫叶云升座,宗室皇亲、勋贵重臣按品级入席。虽名为“宴”,但此种场合,礼仪远重于饮食。
南宫星銮的席位自然在御座下首极为靠前的位置。
宫人穿梭,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但众人更多的是象征性地动筷,心思显然不在美食上。席间,皇帝会循例说一些勉励群臣、共庆佳节的话,臣工们则恭敬应答,气氛保持着一种矜持而和谐的热络。
申时。
宫宴散后,南宫叶云带着南宫星銮来到金銮殿后面的小宫殿。
在这里,南宫叶云褪去了朝会上威严的帝王面具,神色略显疲惫,靠在椅子上。而南宫星銮更是在刚进来的时候,便找了把椅子,瘫在上面。
“累死我了,这破规矩,可真麻烦!”南宫星銮吐槽道。他抬手揉了揉后颈,只觉得那沉重的九旒冕冠留下的压痕还在隐隐作痛。
南宫叶云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旁边桌上侍奉上来的热茶呷了一口,温声道:
“星銮,慎言。此乃祖宗定下的规制,祭祀天地宗庙,乃国朝根本,体现的是对上苍与先祖的敬畏,亦是凝聚臣民之心的重要仪典,岂可轻言‘麻烦’?”
他的语气带着兄长式的教导,虽不严厉,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郑重。
南宫星銮闻言,立刻坐直了些,虽然脸上还带着倦色,但眼神已然端正。他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下来,带着点讨饶的意味:“皇兄,我明白,我都明白。这些道理,父皇这些年不知讲了多少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